夜晚的太阳仍会升起

六岁那年,她跟随长老们第一次走出了山谷,那是在她父亲失踪后不久。

沿路上的一切对于一个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六岁的孩子而言都是新奇的,她兴奋地左顾右盼,恨不得将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问个明白。

但长老们并不总是回答,相反,他们用很严厉的口气催她快走,不要停留。

在经过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市的城门下时,她注意到了一个全身裹在破布里的可怜人,他没有了一条腿,蜷缩在城墙下,低声下气地向路人们乞讨。

她拉了拉大长老袍子的一角:“长老,我想…我们可以帮帮他。”

长老瞥了一眼那人,摇摇头。

“不,不行,我们帮不了他。”

“可是…为什么啊?”她不明白,明明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治愈术就能够让那个人恢复健全,这太容易了,连她都能做到。

“在外界施用魔法,越来越危险了,‘狱卒’们最近越来越活跃了。

“可…”她还想说些什么,但长老已经迈开大步走远了,她没办法,只好跟上。

她不明白,明明是帮助别人,为什么那些‘狱卒’要来干涉呢?

自从她记事时起,大人们,还有长老们,每天都在不停地告诫她,要当心那些被称为‘狱卒’的东西,他们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手里拿着可怕的武器,专门屠杀和拘禁他们这些魔法师,还有其他的魔法承载体。

她很困惑,她不能理解,但那个独腿乞丐望着他们走远时眼里露出的绝望的神色,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从十二岁开始,每天晚上,她偷偷地穿过魔法结界,溜出山谷,开始她的“治愈”之旅。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长老们的。

她内心也清楚,想要蒙骗长老,最好适可而止,也许一次两次的违规不会被他们发现,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些掌握着最原始最禁忌魔法的老人们迟早会察觉到什么。

但她对于“治愈”的执着与依恋,从第一次“治愈”成功就开始形成了。

那一天午夜时分,她感知到所有人的魔法波动都进入隐匿状态后,一个人悄悄地从房间的窗户翻了出来。

她成功地隐匿了自己,躲过了宵禁咒语的监视,悄声无息地跑下了山。

穿过自己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破解的结界,她来到了外界

在最近的一座城市里,她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治愈”目标,一个失恋的年轻人,在酒馆中的一次群殴中倒下了,被人用一把长剑刺穿了胸膛。

她在一片混乱中轻轻地走到他身旁,他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生命逐渐离体而去,胸口还插着那把致命的剑。

“你没事了”她轻柔地说道,慢慢地,将那把长剑从他胸口处的致命伤中抽出,随着剑身被一点点拔出,他那致命的伤口也随之慢慢愈合,最终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伤。

在他有力气抬起头之前,她就已经离开了,带着“治愈”成功的喜悦,漫心欢喜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这样,已经过去三年了,每晚都是如此,她穿梭于各个世界之间,发现着那些需要被治愈的人。

在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度,她让在战争中失去独子的老父亲与儿子团聚;在瘟疫流行的城邦,她让母亲们怀中的婴儿免于夭折;在艺术的国度,她解救了一位颓废的失意诗人…她穿梭于最黑暗的角落,治愈着那些挣扎在阴影中的人们。

对于这些人来说,她就犹如只在夜晚升起的太阳,照耀着这些白日里得不到光照的生活在社会的阴沟里的卑微者们。

然而今天,情况似乎有点不同。

石砌之城中,下着小雨,夜空中,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一切光亮。
她刚刚完成自己今天”治愈“的第一个目标:帮助一只迷失方向的猫找到了回家的路,那群人就出现了。

她被他们堵到了潮湿阴暗的小巷中,无路可逃。

那个留着大胡子的人摆弄了一个奇怪的小黑盒子,然后,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感知不到空气中浮荡的魔法因子了。

“收成不错啊,又一个现实扭曲者,这个月的第四个了啊”大胡子狞笑道。

“确实啊,可惜嫩了点”另一个瘦子似乎有些惋惜。

“不过,根据其他搜查队的报告,这个现实扭曲者似乎很活跃啊,三年前到现在,似乎干了不少事”大胡子拿出一个褐色的发光水晶板看了看道。

“而且,他似乎和第七分队十年前处决的一个扭曲者有血缘关系,匹配度很高啊”大胡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处决掉就好了,就地处决,越快越好,以免以后酿成大错”一直沉默的一个矮个子说道。

火光亮起,一声巨响,鲜血飞溅到了潮湿的石板上。

意识涣散的前一刻,她的脑海里浮出了那两个可怕的字:

“狱卒”

他们还是来了,先长老们一步发现了自己。

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她心里有所不甘,不是哀叹自己英年早逝,而是在为那些她来不及“治愈”的人们而悲伤。

但她并不后悔。

最后一次见到的那天,他父亲和往常一样,在夜幕降临之时。穿好长袍,披上斗篷,准备外出。

每天都是如此,父亲在夜晚到来之际离开,在太阳升起之前返回,六年来,从未间断。

她还记得那天,父亲在离开前走到了她的床边,俯下身子,将脸降到和她平行的高度。

“奥斯汀,爸爸要走了。”

“这一次,可能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星期,我每次一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危险在朝我逼近,那些想要阻止光明照耀大地的黑夜使徒,他们已经发现了我,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现在收手,或许还来得及,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但我不能这样做。”

爸爸叹了口气,在月光的映照下,她忽然发现父亲似乎老了,虽然他才不过三十多岁,但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开始朝眼角逼近了,他的头发似乎也花白得早了些。

“记住,奥斯汀,我们的能力,意味着我们要肩负更多的责任,我希望有一天,一切黑暗都会散却,所有人都一起生活在光明的照耀下,而我们,将用最卑微的牺牲,为那无限的光明,奉献出一点荧光。”

“我们隐藏的太多太久,以至于那些‘狱卒’们不再惧怕我们,他们愈发得放肆起来,想让黑暗永远地笼罩,让所有人再见不得光明。”

“记住,奥斯汀,这本应该是我们的使命,我们却把它忘记的太久了,我尝试将它重拾,但可惜的是,来不及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但无论如何,记住,爸爸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爸爸吻了吻她的额头,胡子扎的她有点痒。

爸爸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闭上了眼,倒下了。

夜晚的太阳落下了,但只是暂时的。

很快,新的太阳将出现,取代熄灭的这一个,继续照耀着它的光芒所能到达的每一寸土地。

石砌城中,雨又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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