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我是个只会写外围的沙雕(。)
每天都发出五百遍“我好菜啊”的声音.jpg
在瘫与爬起之间反复仰卧起坐.gif
要勇敢面对自己写的东西啊。
人事页已经写完!欢迎找我玩呀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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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简陋得不能更简陋的留言板,因为我不会做留言板(哭
有什么想说的请在这里编辑留言吧
现在我有留言板啦!
RE:我来找你玩了!不知道说什么,就打个招呼吧!
歌辞大佬你好!
顺便催催鸽辞的文……
噫……!又是恐龙前辈><
好吧既然一定要催……新文进度1%,刚写了第一段2333(不在沙盒里不用看了XD)
Ivi-Jinn [10:55 PM]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点了进来并且假装是留言板
RE:
居然真的有人路过了!Ivi前辈你好!有人愿意打开我的留言板我好快乐555
我要
吹爆
歌辞!
RE:
惊了!13你好皮啊2333
好大一堆代码啊喂(怨念(不,其实没有啦XD))
!不用客气 ——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银冰
RE:谢谢不愿透露姓名的银冰!顺便银冰你那个回档的操作真是笑傻我了hhhhhh
RE:看到这熟悉的咕咕声,不用看历史记录我也知道是fas……你自己的坑啥时候填啊fas!(回咕)催更,咕咕咕咕咕。
RE:www谢谢Poncirus!贝肯!回啃!苦苦x我也要!吹爆歌辞!!抱住歌辞大啃一口! ——P.
RE:是面包!欢迎面包莅临鄙沙盒2333看起来还能留言,which is good。
在潮湿的、泛着酸朽气息的土地上醒来时,男孩一时忘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迅速触了触身体的各处,确认自己幸运地保持了全部骨头的完好。草叶交错、虫鸟窸窣,万物的声音混杂着浸透每一寸空间;林地上郁绿的光点也在跃动,他抬起头,看见被重叠枝桠切割成细小碎片的天空,怔住了。
是完全没见过的地方。这孩子在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的名字,Rymeth。
思绪就像被拽出了根的风滚草球,一个接着一个滚落。他正在参加成年礼,部落中的古老仪式:每到绿叶节,在这一年间高过了帐篷支架的少年少女,会被要求独自离开十个日夜,同时寻找“某件东西”。介于从未有人完成过后者,所以,只需要完好地回到驻地,仪式就算完成了。
这本不应有多么困难,却总有野心勃勃的少年想要挑战那仅剩象征意义的后半句话,比如Rymeth。他向着最荒无人烟的草甸进发,远离同伴们的路线,期望发现一个足以惊艳族人的奇迹……
而后在这里醒来。
撞击肯定带走了一部分记忆——他大约是重重地栽进了柔软的泥土,并由此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更糟糕的是,由于对那个发音古怪的单词并不熟悉,他甚至把到底要找什么也给忘了。
平原上长大的男孩呻吟着挪动四肢,试图站直身子。尝试几次后,他歪歪扭扭地成功了。还不赖。现在他至少有能力撑过第一天——如果没遇到任何怪物的话。
废土上从不缺少水源,把它们处理到可以入口则是每个孩子的必修课。幸运的是,Rymeth随身的工具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他暂时不需要为食水忧愁。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迷路了。
老实说,迷路这个词甚至不足以概括他的窘境。族里的猎人们确实曾教给他们各种各样的生存法则,但那是在草原上,有时甚或是戈壁。就连他少数几次接近城市时,那些树木也从未如眼前这般茂密高大。
在Rymeth的记忆里,在游猎者们的口口相传中,只有一个地方符合他所见的场景。
南方。Everman的家园。
这个猜测让男孩打了会儿抖。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举动有些丢人,并挺起薄薄的胸膛给自己壮胆。要知道,唯一一个从Everman手中活着逃离的人可是他的曾祖父,说明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做到……或许。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回家的方向了。
“跟着河流,确保你知道它们流向何方。”部落里的老猎人曾用苍老的声音说。
他想起那些听过的故事,河流不仅是最常见的食物来源,还很可能通向平原上的人类聚居地——只要小心循水源而来的怪物。
Rymeth花了小半天时间,用藤蔓搓成绑带,裁开宽大柔韧的叶子,将自己彻底裹了起来,直到全身都散发出古怪又清澈的气味,并暗自祈祷这些伪装能骗过途中的所有东西。
于是他跟随着河流,向下游走去。
在距离男孩直线距离很短的某处,有一个男人……
我要死在这里了。他战栗着想。
这个结局看起来毫无回寰的余地:他饥饿,疲倦,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溶洞走了两天,除了绝望和腐朽一无所获。背包里有一卷足够细致的地图,然而这对地面以下毫无作用;干粮和水也早已所剩无几。他拨开又一丛潮湿的藤蔓,挪动双腿,在荧光真菌的星点绿色中机械地、麻木地走——
这时他看见了那抹红光。在溶洞中某个还算空旷的斗室的尽头,一尊小小的骨骸安然端坐。不似人类的形貌,反而像是某种动物。猴子。
猴子的脖颈处折射着妖异而不详的红色,来自那块镶着红宝石的圆形挂坠。
关于猿神Abirt、审判邪恶亡灵的死之君主,和他那能跨越不朽的红色圣物的一切传说涌入脑中。这可怜人惊呆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踉踉跄跄地用膝盖挪到那骸骨跟前,亲吻祂脚下的污黑的淤泥,恳求来自死地的宽恕。
猿猴的尸身俯瞰着他。
他喃喃地念完了一串祷辞。右手食指上那枚戒指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York的标记被转向手掌内侧——这位圣者是一切盗贼和无赖的守护神,当然,但此刻他更需要司掌死亡的Abirt之庇佑——想必“耍把戏的York”是不会见怪的。
是时候了。
他直起身,颤抖地伸出双手,去触摸那块传说中、能带来永生的红宝石。
从那一刻起,一切都……
他发出一阵痛苦的、血肉剥离的惨叫,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在他身上尖啸着醒来。另一个灵魂——或许可以称呼他为Abirt,睁开了眼睛。
神明漠然看着上一个宿主小巧的非人骨骸,伸手拽下那串项链,叹了口气。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这具身体刚刚亲吻过的泥土离开。这是个轮回的诅咒,只是现在又轮到了他上场——而他还得先从这鬼地方出去呢。
第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Rymeth已经提前生了一堆微弱的篝火。
在这个地方生火可不容易,太潮湿了。Rymeth敲击着挎包里剩余的打火石,一次又一次,几乎丧失了信心,好在那些干裂的藤蔓外皮最终没有让他失望,火星愉快地跃动起来,形成一朵小小的、光和热的巢穴。
他把路上射中的野兔架在火堆上烤。他本想找点块茎,但这里的植物实在陌生,鲜艳的叶脉或许预示着危险;相较之下,动物可靠得多——除了多两只耳朵,这兔子和沙地上的并无什么不同。
兔肉开始变成褐黄色,油脂从内部渗出,发出嗞嗞的声响;特意剔下的脂肪条表面已经快烤焦了,在Rymeth的控制下,它们的每一面都裹上了金灿灿的色泽,微焦的深色部分连成脆壳,散发出难以言表的香气。Rymeth警觉地直吸鼻子,希冀自己能把四处扩散的气体吞进肚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一阵明显非自然的响动由远及近、有个人影于草叶间完全现身之前,Rymeth早有准备地跳了起来。
“不许动!”男孩低吼道,声音微微发着抖。但他的弓端得很稳固。
来者依言停下了脚步,这让男孩首先松了半口气:能听懂人话,至少不是Everman的活死人,或者更糟糕的玩意儿。大概。
“抱歉,没有恶意,”对方说,口音非常奇怪,还夹杂着一些含混的咕哝,活像张不开嘴似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只是一个迷路的寻宝者。我太久没休息了,能分享给我半堆篝火吗?”
Rymeth犹豫了一下,但陌生人随即高高举起了双手,一步一挪地走出了阴影。直到两人的距离接近到足以让他看清,来者确实没携带武器、脸上也显出了惊讶的表情——男孩才垂下了武器,并且打定主意如果对方要对他的年龄评价些什么,就要他好看。
但男人只是找了片空地坐下。“你好啊,年轻人,”他轻快地说,比方才流畅了一些,“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人,真是帮上大忙了。”
十六岁的少年不禁暗自挺直了腰板。他慢慢坐回了原地,转动火堆上的肉条,又把切肉的刀握在手里。“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他问。
“……说出来非常难以置信,”男人说,“但我一睁开眼,就已经待在这片林子地下了,好不容易才从溶洞里爬出来呢。”
“圣Geyre啊,我也是!”Rymeth叫起来,“我还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自己突然重重地横飞了起来……大概是那些树枝救了我的命吧。”
难以理解地,他听见男人即刻喃喃自语起来,是一些奇怪的句子:“呃……莫非是1290?这东西怎么跑来了澳大利亚,难道是仿制品……”之类的,直到对方看见他迷惑的目光才提高了嗓音,“我说啊,你这肉再不吃就要烤焦了。”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Rymeth逐渐放松了戒备。他们友好地、狼吞虎咽地分享了喷香的烤肉,直到两个人的肚子都不再咕咕叫唤,男人终于想起来问一问同行者的称呼。
“我叫Rymeth,但你也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男孩坦然地说。
“呃,我想你可以叫我,嗯,James。”
“那可真是个怪名字,是不是?”Rymeth说,考究地看了对方一眼。
“为什么这么想?”男人问道。
“只有在那些老得掉了牙的故事里,才会有这样的名字。”男孩很有把握地说。
从两人相遇后直到现在,自称James的男人第一次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名字了,你说得没错。”他特意用夸张的大人腔强调了“古老”,一本正经地说。
Rymeth翻了个白眼。他麻利地处理好火堆,让它形成一种冒闷烟的状态——这样既能赶走一些飞虫,又能燃烧得久一点,接着把自己裹进了层叠的叶片间,小刀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走,你说过你认得路。”他睡意朦胧地说。
“我有地图,”James承诺道,“晚安,孩子。”
Rymeth本来想指出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但他真的非常非常累,以至于忘记了再多怀疑一会儿这刚认识的陌生人。他几乎在闭上眼的瞬间就睡着了。
James很快就证明了他不止是“认得路”这么简单。
他弄来了一堆树。
确切来说,是他带着Rymeth去了一片距离相当近的林地,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碗口粗的树干,根部呈粗糙的断痕,好像是被什么很厉害的牙齿啃出来的。
“这……你怎么找到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Rymeth结结巴巴地说,吃惊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他隐约记得这地方昨天还没有这些。
“我打劫了一些勤劳的小动物。”James轻快地回答,从背包里拎出一团灰扑扑、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它叫河狸,如果你没听说过的话。”小家伙软绵绵地垂着四肢,一动不动,Rymeth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闭合的小眼睛。
“它,它死了吗?”男孩敬畏地问,“好吃吗?”
“嘿,只是睡着了,别想着吃它,说不定还有用呢。”James弹了一下他的脑壳,把河狸放回了包里,就好像那是一块抹布之类的,“现在来帮我干活。”他走向那堆圆木时说到。
“干什么?”Rymeth问,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从这里到离开丛林,靠两条腿至少得十多天,还不包括可能遇到的困难地形和袭击,但走水路就方便得多。你我很幸运,从地图上看,这是一条足够长的河。”James吃力地拖起一根木头,突然明白了这问题真正的含义:“怎么,木排这项技术已经失传了吗?”
男孩拒绝承认他见过的最深的河流也才刚没过腰。
终于,在两人的努力下,他们用结实的藤蔓勉强捆了个能漂起来的东西。这其实就够了,鉴于这条河的水流并不湍急。
木排被推进了水中。战战兢兢的Rymeth与呼呼大睡的河狸坐在中央,而James拿着根一人多高的长杆,在岸边用力一撑,这艘简陋到极点的“船”就晃悠悠、轻飘飘地浮动起来,顺水而下。
Rymeth仰起头,看见天空在枝叶间慢腾腾地流过。他离开家参加成年礼,接着被弹飞到南方丛林,遇见了一个怪人,现在还坐在一堆摇摆的木头上,水流在他身下几寸之处轻快地唱着歌。
这一切真是奇异得像梦一般了。
木排确实大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最初的惊吓过后,第一次坐船的男孩很快兴奋起来,他谨慎地挪到了木排的边缘,伸手插入幽绿的河水又捞起;清冽的液体从指间滚落,被风一吹凉丝丝的。不时有闪着银辉的游鱼跃出水面,又被他们甩在身后,Rymeth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叹,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过来了。
这里比所有的故事还要神奇一千倍。何况Rymeth的曾祖父是那位传说中的寻觅家Beller,他从小听过的故事大约比许多人一辈子都多,那么这句话就显得颇有说服力了。毕竟,故事终究有其局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该如何想象出星眼蛛网的颜色有多绚丽而致命,又怎么知道牛鳄鱼的嘴到底长什么样呢?
当然啦,当他们真的在河对岸撞见这巨大的爬行动物之时,James和Rymeth唯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命地划船,并祈祷这一头已经吃饱喝足,没有捉弄猎物的心思。也不知是对哪个神明的呼唤起了作用,牛鳄鱼只留下一声巨大的咆哮,一甩尾巴便离开了,掀起的水花浇了两人一头一脸。
“呃……真是讨厌的大家伙。”远远地离开了危险区域后,Rymeth小声抱怨道。
“相信我,这还算好的。”James面无表情,“牛鳄鱼在丛林里几乎没有天敌,因此常有些随心所欲的怪毛病。我很久以前撞见过一头,也不捕猎,就爱对着路过的每一个活物喷射排泄物。”
Rymeth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决定不去问对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之后他们也在两岸的丛林中目睹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比如巨大的红色螃蟹、紫色黄斑纹的发光蘑菇,有一次Rymeth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外形规则的人造物。一个奇迹。大约跟他自个儿差不多高,原本应该是铁色的,锈迹斑斑,杵在密密的枝叶隐蔽间。这孩子不敢也不能喊停,只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方盒子越来越远,直到河水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好在直到第三晚扎营结束、再次启航时,仍没有遇到大群的活死人,James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们快要离开Everman的领地范围了。”他拿着地图指给男孩看,瘦了许多的河狸像条绒围巾般挂在脖子上。
“你好像对Everman和南方森林都很熟悉?”Rymeth机敏地追问道。
“哦,曾经从他那里逃出来过。”James不在意地挥挥手,“虽然待在963里也没什么,不过被当做收藏品还是有点无聊啊。”
男孩几乎完全没听懂后半句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男人肃然起敬。
“到了这个地方,有个很著名的标志,是森林的边界,”James继续说着,点了点河流的下游,“回到平原上你应该就能认得路。这条河会通向大海,我们在那儿就得分别了。”
大梦初醒般,Rymeth突然意识到,这趟突如其来的奇妙旅行快要结束了。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你怎么认出那个标志呢?”
再一次地,James笑了起来。他摁了一下男孩的脑袋,“到时你就懂了。”
还真是这样。大约第四天或者第五天,轮到Rymeth负责撑船,他做这个已经很熟练了。越往前划,某种预感就越强烈:前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他可以通过树木的间隙窥见一些绰绰的暗影,但当最终来到那里时,眼前的景象依然远远超出了想象:
森严的、排列整齐的、巨型的白骨,像穹顶一般,端正地笼罩在河道上方,借势生长的植物在其间攀爬缠绕,枝叶遮天蔽日。
他们划着小船,在巨兽的胸膛间静静驶过。
“这……是什么东西的骨头?”过了良久,Rymeth才想起自己的脑子,压低了声音询问,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
“我不知道。有人说是一只巨大的鸟,也有人说是一条上岸的鲸。”James看着男孩的神色,比划:“鲸就是鱼,很大很大的鱼。生活在海里。”
“海里的鱼怎么会到岸上来?”Rymeth不明白。
James想了想,“说不定是某个时期,海面上涨或者地壳变动,它顺着拓宽了许多倍的河流冲上了岸,却被搁浅在这里了。”
“啊……”男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他小声说:“它大概很想回到它的家乡。”
“谁不是呢?”男人说。
离开这具骨骼没多久,眼前豁然一亮,树林变得稀疏起来。按照约定,两个人平分了剩下的烤肉干,Rymeth拿走了地图,准备就此分别。就在这一刻,Rymeth一拍脑袋,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对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那个找东西的,找什么来着……”
James路上已经听他说起过这事。于是他很耐心地停下来,等着男孩搜肠刮肚地想那个被忘到九霄云外的词儿。
“我想起来了。你听说过这个东西吗,因……音悦?”他磕磕巴巴地说。
与此同时,James发出了一声大叫:“啊——!”
在Rymeth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完成了成年礼任务、把“音悦”带给部落的人之后,他和自己的曾祖父Rone,也就是THE Beller,又一次聊起这段旅途,以及这个有些古怪、却令人信赖的旅伴。
“你知道么,我怀疑那就是Abirt本人。”Beller沉思许久,慢慢地说。
男孩倒抽一口凉气:“这可能吗?”
“我不知道。”老者摇摇头,“只是,你知道的,‘Abirt的领土不在地底,却在——’”
“‘却在此世之间’?噢……”孩子垂下头去,“可惜我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那块红宝石,如果有的话。我完全忘了。”
“没关系。”老人安抚地拍了拍年轻者,“只要你还在这片土地上,说不定会有再次相遇的可能。”
“是这样吗?”
“是这样。”
“呜哇!”时间倒回此刻,Rymeth被对方莫名其妙的大喊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啊——啊——啊——”然而James并没有停下,他一本正经地、拐了几个弯地,把这句普通的叫喊硬生生拔高了几度,竟是说不出得好听。
然后他停了下来,说:“我刚才把肉干掉在地上了。好可惜,唉。”
男孩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James按着对方的肩,“把不同高低的声音串在一起,让它形成一定的旋律,就是音乐。像我刚才那样,用人声把它唱出来,就叫‘歌’。”
他笑了起来,捡起肉干,拍了拍土又揣进背包里,背着河狸,转身离开。
男人走得很快,Rymeth下意识追了上去。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部分是出于“原来这就是‘音乐’吗”的惊讶,另一部分则是由猝然离别而生的不舍与挽留。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喂——”远远地,少年喊道,“这次多谢你啦!以后要是能再见,我们一起唱歌吧!”
而James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这就是音乐的诞生。
项目编号:SCP-CN-1081
项目等级:Euclid
特殊收容措施:当前已与全球主要鸟类科研机构达成合作协议,获取相关记录,并要求其对此异常保持缄默。相关掩盖解释已发布于全球各大鸟类网络论坛,一旦发现异常样本有任何形式的记录流出,存档并联系发布者或管理员将其删除。
描述:SCP-CN-1081是一种鸟类形态学异常现象,表现于鸟翼的体表正羽部位,部分羽小钩1无法与邻近羽小支连接,继而因不规则反光,在鸟类体表产生明显的斑点或纹路。
被观测到SCP-CN-1081现象的鸟类个体将被记录为SCP-CN-1081-1。该异常不因鸟类自身的梳理行为或外力干预而消失,但会随自然代谢活动而逐渐衰退,通常持续时间为3-5年。已确认该异常具有微弱的传播性,可随生殖遗传至子代,也有极小概率(1.4%)因生活区重叠而传播至不同种群的个体。
在留存记录的17██个样本中,84%为具有迁徙行为的鸟类,种属无明显规律,推测该异常对于鸟纲下全部种属均具有传播性。
该异常于2009年首次确认后,项目研究员L收集并检查了大量过往资料。当前发现的最早记录来自安徽省██市[已编辑]研究所,该所于1973年对该异常现象进行了短期专题观测,现已将全部研究原件及3具标本统一移交至Site-CN-91。同时,遗存资料中包括了一系列由该研究所的候鸟小组编撰,于60年代初期陆续发表、基于简易野外标记的信息编码系统,破译人员将SCP-CN-1081-1携带的斑纹与该系统进行对照,发现二者存在极高的相似性。由此,SCP-CN-1081得以部分解读。
可解明信息主要为精度不定的地磁场数据,92%的个体可据此获得某一具体地点(误差10km以内);另有11%的个体携带了少量水文数据。极少数个体以摩斯电码携带中文拼音,当前共发现5例。已将此信息与鸟类环志资料库交叉对比,推测该类地磁场及水文数据来自个体迁徙活动中的重要栖息地。
附录一:部分SCP-CN-1081-1的记录
鸟种 | 观测年份 | 观测地 | 可解明信息(已转译) | 备注 |
---|---|---|---|---|
白鹤 (Grus leucogeranus) | 1973 | 菜子湖,中国安庆 | 一地点,位于中国岳阳 | 无 |
灰雁 (Anser anser) | 1977 | 鄱阳湖,中国九江 | 一地点,位于哈萨克斯坦 | 无 |
青脚鹬 (Tringa nebularia) | 1982 | 贝加尔湖,俄罗斯 | 一地点,位于爱沙尼亚;该地河流汛期长短 | 无 |
黑嘴鸥 (Larus saundersi) | 1990 | 南麂列岛湿地,中国温州 | 一地点,位于中国盘锦 | 无 |
白鹳 (Ciconia ciconia) | 1994 | 哈力根湿地,德国 | 一地点,位于马里 | 未解明斑纹中疑似出现摩斯电码 |
大天鹅 (Cygnus cygnus) | 1999 | 格伦维伊国家公园,爱尔兰 | 一地点,位于冰岛 | 无 |
斑头雁 (Anser indicus) | 2003 | 青海湖,中国西宁 | 一地点,位于印度 | 无 |
苍鹭 (Ardea cinerea) | 2006 | 塞伦盖蒂国家公园,坦桑尼亚 | 一地点,位于斯里兰卡 | 无 |
北极燕鸥 (Sterna paradisaea) | 2008 | 圣卢西亚湿地,南非 | 一地点,位于格陵兰岛 | 另有中文短句“忘记我。” |
对发现SCP-CN-1081-1的时间、地点的分析显示,SCP-CN-1081或存在两种主要传播路径:
- 辐射扩散式,大致以安徽省██市为中心,慢速向外扩散,推测主要原因为生活区重叠,部分候鸟又将其延环中亚、环东亚-澳大利亚等迁徙路线传播至沿途族群。
- 单线传播式,以短期内SCP-CN-1081-1数量剧增为标志,将其编号为SCP-CN-1081-A现象。最早被记录的该现象发生于1976年,发生地自东亚起始,依次途径东北亚、北亚、北欧、东欧、中亚、西亚、北非、东非、南非的主要候鸟栖息地,历时二十余年。自2006年起,未再观测到SCP-CN-1081-A现象。
当前,观测到SCP-CN-1081-1个体的地点主要位于亚洲(42%)、欧洲(31%)、非洲(19%)和大洋洲(7%)。
2019年4月,首次发现位于南美洲的SCP-CN-1081-1个体。
关于1081-A现象产生的缘由和条件,组内分歧颇大。我无法妄下定论,只将自己的猜测记录于此,权作参考。
SCP-CN-1081存在明显的人为痕迹:极为契合的编码系统,用拼音写就的词句,一系列相近的初始时间点。在那研究所的内部资料发表后不到十年内,亦即上世纪60年代末,曾有数位鸟类学家因未知原因失踪。
综上推测,或许存在某一异常实体,可经由未知原理主动传播SCP-CN-1081。
然而,关于它的一切都从未获得任何实质性证据。即便假定它确实存在、且即是那套解码资料的编撰人之一,对其身份的查证依然几无可能——那年头,悄无声息消失的人实在太多了。
若以SCP-CN-1081-A现象为标志,该实体的活动范围大致呈一条曲线,遍及亚欧非三洲,但却从未离开过陆地。我不知道它为何不考虑水路交通,也许是不懂,也许是不能。
幸好苏伊士运河上有桥。
2006年后,SCP-CN-1081-1的增速变得平缓起来。每一年,基金会都能收到数十起甚至上百起目击报告,但也仅此而已。研究小组一度以为这个异常会随着-A现象的停止而逐渐消亡,直到去年的这时候,南美的合作机构发来了观测记录——那是来自美洲大陆的第一份。
这个公费考察的差事幸运地落在了我头上。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我艰难地深入亚马孙雨林,出乎意料地,我很轻松便找到了一只SCP-CN-1081-1,接着是又一只,再一只。
在地球的另一端,人类难以久居的、热带雨林的青郁山谷间,漫天鸟群盘旋纷飞,长声鸣叫。
它们高高翱翔在天上。
最后检查了一遍平稳运行的代码,他输入指令,退出数据层。
上浮至浅层意识的抽离感总会带来胡乱联想,比如松软泥土里提起的土豆,或者墙上摘下的粘钩,今天则是从红酒瓶口拔出的木塞子。二级研究员Infas任由脑子放空了一会儿,耳边持续不断的嗡嗡声终于清晰了起来。
“Trick or treat!”一个面色青白、嘴角淌血的僵尸大叫。
“鬼啊!”Infas也大叫。
“什么鬼!是我!”僵尸用力晃了晃他,Infas这才认出这是他所在工程组的组长Noah。定睛一看,整个大办公室里除了僵尸、幽灵、骷髅、恶魔这些传统妖怪,甚至还有奥克、哈斯塔、弑君者以及白盔风暴兵……堪称群魔乱舞。
而且这群牛鬼蛇神正黑压压地、整齐划一地盯着他看。
Infas顿感不妙,当场试图开溜。没等他成功走出两步,Noah已经一把摁住了他。
“Infas啊……”
“头儿你害怕点,我不正常。”Infas下意识地就接。
“放心,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那半死不活的仙人球的。”Noah慈爱地说。
“这听起来更不妙了啊!”
惨叫归惨叫,Infas还是在自家老大的暴力镇压下明白了自己被抓壮丁的原因:万圣节当天,Site-CN-39搞了个游园活动,要求每个部门至少出一个人去当小白鼠,完成一系列挑战并争夺最终大奖,并且名字是非常俗气的“南瓜大冒险”。
“道理我都懂,”听完一系列前因后果的Infas沉痛地点了点头,“十九个小组里能抽中咱,你的非酋程度我已经明白了,所以为什么不是你去?”
“我画过妆了,”Noah一摊手,“活动提供服装道具的,我们只能选一个还没有装扮好的人。”
全办公室的牛鬼蛇神纷纷点头作证。
“靠啊,我说你们这帮死宅怎么今天这么勤快,原来都在这里等着我啊!”Infas快投降了,不过他决定垂死挣扎一次,“最后一个问题,奖品是啥?”
“奖金,”Noah比划,“很多很多。”
“……我去。”
Infas怀揣着一种“我本不想答应的奈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的心情,走在去找研究员Lyrics Linn的路上——她是挑战线路上的第一个NPC。
“啊,fas,果然是你!”Lyrics蹲在写着“服化道”的牌子后面,从一个巨大的箱子旁抬起头,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她一身典型的女巫装,尖尖的巫师帽顶部挂着个小南瓜,像绒绒球一般垂了下来。
“你这是……找啥呢?”Infas谨慎地问。
“给你的装备啊,虽然剩下的不多,你大概是最后一个,别人早开始了,你要加油哦……”Lyrics一边碎碎念,一边从箱子里头往外掏东西,堆了满满一桌子。
Infas一眼就看见了某件形状可疑的毛绒条状物,“呃,我可以换一套吗?”
“没别的了,除非你想穿泳装,女款的,”Lyrics把箱子敞给他看,里头还有条意义不明的红色的……虎鲸一类的玩偶,“并且得全程抱着这个粉红毛毛鲸。”她补充道。
“好吧,不必了,谢谢。”Infas苦着脸道,并迅速开始换上这些装扮。长着恶魔角和小鳞片、额前还有一根独角的浅蓝色假发;一件夹克,脊柱部位有一溜凸起的骨刺,以及下摆处缝着刚才让他犹豫的部件:长长的、深蓝色的、同样点缀着骨刺和鳞片的尾巴。
“你好呀,小恐龙。”女巫看着他的样子,满意地挥了挥魔杖,给他一块太妃糖。
“Ruaaaaa——!这样?”恐龙迅速进入了角色。
“不错!很有气势!”
总之,女巫的糖很粘牙。

路过的研究员Hersing的速写
糖纸上写着下一关的地点和提示。Infas揣着不明所以的“背刺”二字,在桌游室找到了Dr. Stse Wake——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这位02站的干将在附近出外勤,借住39站的时候被抓了壮丁,来布置一个跑团残局关卡。
“你说我一个算命的,怎么就卷入了这种查案的事呢?”Stse摇头晃脑地说,他扮成了一个民国时期的风水先生,异常入戏地作着剧情导入。
一番心怀鬼胎的唇枪舌剑,当然也少不了用骰子丢好几个“心理学”之后,Infas开始焦躁起来。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繁杂模组的开头,到底怎么在短时间内结束?
他翻看着预设好的人物卡,突然领悟到了提示词的意思。
于是,在Stse的角色下一个转身之时,Infas毫不犹豫地背后一枪,1d10=10,Stse的风水师扑倒在地,HP=1进入濒危状态。
“不许动,我是警察!”
正义之友小恐龙如此说道。
“……你猜对了,我确实拿的邪教徒卡。”Stse在递出小熊软糖时不禁调侃,“不愧是‘被刺之王’Infas,反向背刺也非常熟练嘛。”
“少来,背刺我的人中有你一个,什么林中古宅,什么APP18的骨头架子……”
时常一起跑团的这二人,总是抽到警察卡的Infas,与总是抽到反派卡却希望当个正道之光的Stse,相视苦笑,惺惺相惜。
接下来的几关都十分简洁。特工Phage的要求是大声朗读自己的人事档案,Infas不得不一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挤出:“……二级研究员Infas……啊啊啊太羞耻了,我死了,呃啊……”
他很快就知道这话说早了。
就在下一关,一身魔法少女袍的研究员Bread举着卡片念道:“对照视频,模仿任意一位魔法少女的变身动作,”她瞅了瞅某人,一摊手,“别看我,不是我写的。”
Infas面如死灰。
“或者跳一遍新宝岛也可以。”Bread很善解人意地补充。
几分钟后,Infas一脸菜色地拿着波板糖,漂浮着离开了。
“魔法少女……真……可怕……”大喘气。
等他好不容易从特工Doll的网球游戏暴杀中逃出生天,发现自己循着提示,来到了一个看着很眼熟的人眼前。
“啊,我超行上学部的,张红鹤,不过大家一般叫我小红。”这位一脸忧郁的男子说道。
“哦哦,你好你好,我是不是和你合作过?”
“没,可能只是因为我是个纯粹的工具人吧……本职理论物理却被上层叙事拖着四处打杂什么的……”小红说着,愈发一朵掉光了花瓣的向日葵。
“……不要这么容易枯萎啊!”
这位尽职的工具人给的任务是写一段代码。
“我怎么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工具人?”Infas一边写一边吐槽,“前面这部分到底谁写的,仿佛在修改sh*t山……”
小红沉重道:“难道这不是编程的本质吗?”
这回的糖纸上画了一张由线段和矩形组成的简笔画,上书两个字:“南瓜”。
Infas翻来看去,不得不承认背面空空如也,“就这?”
“是的。附赠提醒,最终关卡的目标是找到一个特殊的南瓜,你是最后一个通过我这里的挑战者,不过你前头还没人成功,加油哦。”小红挥挥手,开始收摊。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在万圣节寻找南瓜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啊!!!”
一声长长的、悲愤的哀嚎冲破云霄。
Infas认命地行动了起来。人群中什么装扮风格都有,但显然有不少加上了南瓜元素,谁知道哪个人会是主办方安排的NPC?更别提墙角、窗台上、门边……到处堆满了南瓜。好在,伦理道德委员会大约还是发挥了作用。经过一番涂抹,Infas发觉那张简笔画其实是39站最大的食堂,而且一整个楼层都包含在画的范围中。在翻捡南瓜的过程中,他也看见了另外几个动作相似的身影,各怀鬼胎地一碰眼神,又心照不宣地散开。
十分钟后,Infas泄气地坐在了南瓜凳上。
他已经把目力所及的每一个南瓜都查看了两次,还有往来路人身上的配饰,包括Phage的南瓜灯、Thirteen的南瓜眼镜,和Lyrics巫师帽上的南瓜绒绒球。
“好悲伤,哈哈哈。”他棒读着,目光再一次地扫过整个餐厅,最终,定在了角落里那个南瓜马车上。
这个巨型南瓜足有一人多高,他已经检查过了一圈,不仅没有任何标记,连车窗都没有。
……但是除了四周,还有“上面”!
Infas环视一圈,趁着没人注意,溜到南瓜背后,哼哧哼哧往上爬。很快,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南瓜顶部有一条隐蔽的缝隙,盖子可以掀开;里头是空的,还躺着一个……南瓜人?
确切来说,是带着南瓜头套的人。除此之外,南瓜人没有做任何伪装,这让Infas很快从那身极为眼熟的风衣、分叉成两股的USB数据线尾巴认出,这是他的老朋友SilverIce。
不知怎的,Infas一瞬间有些晃神。
接着他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Silver,Silver!醒醒?”
南瓜人睡得无知无觉。
“SilverIce!……傻冰!”
“!欸,谁叫我,怎么回事,”SilverIce晃了晃脑袋,爬起来,摘下南瓜头套,“!是你啊fas((”
“你怎么躲在这儿?把你南瓜给我看看。”Infas说,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人就是最终大奖本奖。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推测,南瓜上明确地刻着挑战游戏的logo。
“!嗯,因为懒得和这么多人玩躲猫猫嘛……就干脆藏起来了,”SilverIce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没想到睡着了欸。搭把手,让我出去((”
“你差点让我跑断腿……哦哦好。”
Infas接过南瓜,把对方拖了出来。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好端端地站在地上,SilverIce这才看全了Infas的装束,后知后觉开始狂笑。
“笑啥啦你这个南瓜冰!”小恐龙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嗯,没想到居然是你这铁球赢了,不过还得赶紧把南瓜交到领奖处才行。啊啊,对了……”SilverIce作举目远眺状。
“怎么了?”
“!好像有人发现我们了,正在冲过来。喔,还不止一个人欸(”
“……那还不快跑!”
Infas一把拽过对方的手腕,开始狂奔。
“啊?!?”
顶着往来同事好奇或好笑的目光,他们跌跌撞撞地在一地南瓜和幽灵之间跑过;晃悠的恐龙尾巴这时碍事起来,更别提后面还缀着一群“有本事别跑”的吱哇乱叫。
只有风记住了那些浩浩荡荡的笑声。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红先生记录下了这一幕
Infas从梦中惊醒。
或许是又一个万圣夜的触景生情。他把脑袋埋进枕头,发觉自己仍在懊恼当时的失策:他完全可以丢下SilverIce,直接抓着南瓜跑路,也不至于差点被追上……还好最终仍然是有惊无险地赢了,而且奖励真的很丰厚。
接着他想起了更多。比如他的导师Noah在那不久后于一次事故中牺牲,而SilverIce也早已在一年前叛离了基金会。
“啊,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微明的清晨里,Infas对天花板静静地说道。
应和一般地,他的终端一亮,屏幕上闪出一条信息:“工程师Infas,今日的工作安排为前往数据层调查未解明地点UE-CN-9848,你的搭档是……”
生活和任务总要继续,太阳也会再次升起的。
男人用力地眨了眨眼。他仿佛是突然便在此地冒了出来,自个儿还没搞清楚身在何处,又仿佛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感到泛着霜白色的苔藓蔓上了他的脚踝,便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腿,好在那鞋底还未能生根发芽。
这环境也令他困惑。满地都是破了口子、吐着棉花芯的沙发软垫,老式柜台的边角露出了木头茬,脏兮兮的,上面摆了一溜酒瓶,有空有满。如果一定要下个定义,他会想起战争时期的地下酒馆,可是这地方居然还有篝火。他抬起头,一半的天空有星星。
火堆远远近近地散落一地。他随手拎起一瓶酒,往不知何方信步而走时,四周都有人举起杯子向他致意,叫嚷,他们听起来熟悉又快活。
“哟,Bright,好久不见。”
“来喝一杯吧Jack,上次那一架打得可尽兴了,是不是?”
“嘿嘿,Bright!噢噢,Bright!”
……
他拒绝了一路上各种各样的邀请,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走去。每走出一步,回忆便如杰克的魔豆一般疯狂地破土而出,待他终于来到那个远离人群的、微弱得快要熄灭的篝火前时,Jack Bright长长地舒了口气,以一种很不礼貌的姿势径直瘫在了沙发垫上。
篝火旁的人们似乎毫不意外,还特地留下唯一一个空着的位子。待Bright将脏兮兮的酒瓶靠在篝火边后,正对面的男人轻笑一声,“终于安息的滋味怎么样?”
Alto Clef,基金会的模范员工兼头号恶棍,那传奇的三只眼睛在篝火下呈现出了难得一致的暖色调,熠熠闪光。
“嘿,这话说的,”第二个声音粗声粗气地说,“这又不是给死人准备的地方,我还活着呢。”
“‘死亡’与否并不是决定我们能否出现于此的因素,Kondraki博士。”第三个人毫无起伏地接道,“确切来说,我们是故事的幽灵。欢迎回来,Bright博士。”
Bright扬起眉。他本来打算说一些诸如“亲爱的老Gearsy我又不是真的失忆怎么会不知道常识”之类的话,一张口却变成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我们都老了。”
“别算上我,”Clef抗议,“我风华正茂。”
他们在无言的默契中一同沉默了一会儿。火星于半干的树枝间噼啪跳动,发出好闻的松木香味。Bright用手背碰了下瓶子,感觉稍微有了点儿温度,便收回手中。啤酒鲜少有加热的喝法,但他总隐约觉得自己在风里走了许久,而夜又过于冷了。
“于是,”眼看酒精让Bright稍微缓过了神,Clef便饶有兴致地开了口,“你没来之前我们还在打赌,你会自个儿过来,还是带着一群……”他比划了一下,“你知道,灵魂碎片什么的。你原本就长这样吗?”
“是啊。”Bright干巴巴地说。
这下连Gears都看了过来。他们早就习惯了用红宝石挂坠来确认这位老友的身份,但眼下他摘下了那东西。乱蓬蓬的棕色卷发,黯淡疲惫的绿色眼睛,如果Bright自己不提,再没人能认出这副面孔——他上一次使用自己的脸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没想到连这也能还原,乍一变回自己还真不习惯,”Bright假心假意地抱怨,“说到底,人们只会记得我流着涎水成为基金会第一笑话的样子,我就应该变成一只噢噢叫的褐吼猴才对。”
“我也没有变成一个巨大的苹果啊。”一个愁眉苦脸的声音插话。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倒霉催的King博士,因对某自动售货机过于吝啬而闻名每个宇宙。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案,下次记得叫人带句话出去。”Clef说。
“别这样。”不知何时出现的Glass和颜悦色地批评了他,接着转向King,“放松点儿,我记得你在‘暴雨之夜’就做得挺不错,不是吗?”
他们不得不花了几分钟安抚骤然大放悲声的King博士,七嘴八舌间夹杂着Glass的连连道歉——他忘了,King之所以会出现在比赛日的登场名单上,根本原因也是因为苹果籽。
“我也不希望人们一提起我就是升职、加薪、体温,还有文书、文书、文书!”永远的2级研究员Iceberg义愤填膺地加入了声讨,“相比之下,一次又一次地自杀都算不上什么了。”
“以及三角恋。”Lament特工慢吞吞地说,“不会有人真的这么认为吧?”
他觑了眼Iceberg的脸色,不说话了。
而Mann博士捋着他巨大的翘八字胡。“为什么大家都把我当科学狂人?当然,这不是说我对这个名词有什么意见。”他优雅地冲众人举了举杯。
这话造成了一段儿不大不小的冷场。终于,勇敢的Rights博士开口道,“可问题是,你确实是科学狂人啊。”
离开原地的人逐渐越来越多。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们互相打着招呼,被遗忘的古早角色逮住后来者询问新故事的进展,到处都是碰杯和说笑的声音。Bright坐在原地,懒洋洋地看着Draven和Talloran合力抬来了一大捧树枝丢进篝火,Yoric特工大声向每个乐意听的人诉说他经历过的某个“古典”平行世界,而A.A和Maddox特工躲在人群背后,远离Clef的角落,头挨着头。
最后,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Kondraki和一个挺眼熟的、年轻的女性——Zyn Kiryu博士——聊天。就他所知,这两人并没有在故事中相遇过,至少在前者还活着时没有。
“我听说过你。”Kondraki端详了Zyn一会儿,“他们说你想要我的蝴蝶。”
“噢,我……嗯……没错。”冷静干练的Kiryu博士难得有些吃惊,“不过我最终有了自己的蝴蝶。抱歉,请问您是怎么……?”
“超形上学部的家伙,他们有时候会读故事,你知道的。”他耸耸肩。“我得说,你干得不错,姑娘。”
火光下,Zyn的脸微微发红。接着他们就异常蝴蝶的饲养经验做了些交流,Bright听了一会儿,拎起酒瓶安静地走开了。
他在基金会待了太久,一同出场过的角色数不胜数,时至如今,就连曾经意见不合甚至大打出手的旧敌们也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起来。他跟每个人都打了个照面,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拥抱一下,或者用力地拍打他们的肩膀。
接着他发现人群的尽头是O5-6,还有两个SCP,一位蛇之手。于是他加入了他们,直到深夜已无法变得更深。这夜晚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但熹微的天光终究——终究还是要亮起来的。
“去吧,弟弟。你代表我们。”Mikell Bright说。
人们挨个围拢过来,闹哄哄,兴高采烈,平素最冷静的面庞上也闪烁着笑容。Bright跳上一块稍微高一点的土堆,试图看清所有正乱七八糟坐下的人,好让兴奋的交头接耳逐渐平息下去。
“我曾与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共事过许多年,”他清了清嗓子,感到某些久违的情绪涌上喉咙,决定讲短一点儿,“虽然你们都是些天才、怪胎、精神病人什么的,”气氛轰地重燃了,有好些脏话伴着呛咳和大笑丢了出来,“但我只是想说,很荣幸能遇见所有人,无论在故事里还是故事之外……”
Bright不得不停了几秒。
“我爱你们。”他小声说,知道这就是结束了。
“晚安,Jack。”人群中不知是谁叫道。
“谢谢你的退休仪式,我也爱你!”另一句话引起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个接一个地,人们悄无声息地退场,回到他们平日里待的——当他们没有在一个故事里时,唯一可去的地方。一年又一年,只有当“他们”中的一员宣布要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回来的时候,曾经在故事中相遇过的人们才能短暂地在此地重聚,而后迅速地别离。所有人都明白,总有一天,在一场又一场的漫长告别之后,再不会有旧的故事被阅读,再不会有新的故事被书写,他们注定要彼此分隔,互相忘却,在故事的缝隙里孤独地坐着直到宇宙的终点。
最后的篝火也熄灭了,他的家人们的身影消失在眼中。Bright后退一步,转过身,接着想起这毫无必要:每个方向都是黑暗,没有空间,没有实体感,有点儿像坠落进963之中,但他不必听见万千个他自己死去时的每一声尖叫。
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其实也还不错。终于安息的Jack Bright这般想着,在终于平静的长夜里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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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猜想过这段文字终将流归何处,被你读到大约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显然,它最大的可能是被淹没于浩如烟海的数据流中,并在每世纪初的冗余清理时化为碎末。我想那也没什么,在这支舰队里,未曾错过的事物又是何其之少。我没见过山川河流,没见过风雷雨雪,也没见过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据说每当它升起时,会给战舰边缘的犄角染上冷峭而温暖的微芒。
“这些名词现在几乎没人认识了。毕竟,对出生于启航日之后数个世代的我们而言,旧地球的一切都只是古代文献里的幼稚神话。我无意苛责任何人,在星舰上度过的一生让我学到了一件事:没有什么是无可取代的,哪怕信念和理想。所以,如我这等小人物的区区一段回忆,又有什么重要呢。
“不过,我的朋友啊,你既然读到了这儿,大约是不介意我的絮叨的。那些我未曾谋面的故友们,也早已在幕布后等待很久了,请允许他们再年轻一次——再活一次吧,至少,在你的跳动的心中。”
1
“River,早啊!”
她顺着长长的舰桥向自己的舱室走去,听见沿途有熟悉的声音在招呼,“这周又轮到你执勤?”
“是呀,我已经开始无聊啦。”她拖长了腔调回答道。
善意的取笑声于是追了过来,“这么没干劲,领导不扣你信用点?”
“没关系,”她脚步不停地摆摆手,余音越来越远,又被关上的门截断:“我们S老师人可好啦。”
通讯部里唯一的同事见她到来,打了个哈欠,像往常一般交代几句,便赶紧溜掉了。
权限卡读取的提示音压着关门声响起。她任自己摔进工位,行云流水地登录账号、连上内网、打开工作界面,接着便整个人往靠椅上一躺,伸开四肢,两眼无神。
River Evergreen,二十一岁,SCP基金会FORC-CN-06的驻站通讯工程师——级别最低的那种。
像所有在联合舰队的集体培养模式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一样,她在十八岁前完成了基础教育,和同学们一起被分流到各工作岗位,接受为期三年的职业训练,并终于在半年前正式摘掉了“见习”的帽子。
唯一的问题是,在和平时期,驻站通讯官基本是个不可或缺的闲职。随着强人工智能的发展,绝大部分日常事务根本无需操心,留待处理的只有突发的技术性故障,或者某些超出AI权限的信息,但这类情况并不多见。事实上,最适合通讯官们发光发热的场合是小型前哨飞船,然而,在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老手之前,River也不得不像所有前辈一样攒几年资历。
她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摘下来,开始检查每个常规的通信频段。没有收容失效的消息,没有突发的航行事故,各相关组织们似乎也没出问题;接着她核对了本站点的所有单元,这也没花费太多时间。总之,地球联合舰队今天也好好地航行在归乡的路上,一切正常。
River对着干干净净的工作界面想了一会儿,试探着叫了一声:“晨曦?”
毫无变化。并没有一个银发粉衣的小姑娘从屏幕边缘探出头来。
……得。这下连AIC都懒得来这里玩了。
她托着下巴,险些从终端里摸出一本旧地球时期的小说来。这个颇为古典的爱好虽然源自学生时代的机缘巧合,可她正在看的这本却是上级兼导师、站点通讯主管S给的,被逮到了大约也能蒙混过关。不过最终她忍住了光明正大开小差的冲动,转而打开了某个不起眼的小程序。
这是她的结业课题,一段对现有解调算法的改良代码,意图在漫无规律的宇宙信号中筛选“或具意义的段落”,通俗点说,寻找外星文明。在联合舰队,这一领域的应用优先级实在不算高,她的创新理所当然被闲置了;何况,点子起先并不完善,直到上周,才在长久的修补中最终成型。
River在系统底层沉淀的庞大冗余中挑挑拣拣,找到了她想要的、被判定为无效信号的那部分,把程序挂了进去。
界面无声地闪动起来。
显然这只是漫长执勤中的一个小玩笑。River顺着筛选结果一条条翻下去,毫无悬念的,AI认不得的东西人类更认不得,所有被标记为“或包含信息”的片段都是一团乱码。
“哈,我就知道……”
她摇摇头,光标移向最后一条,接收时间近一年前——再往前的数据垃圾都例行删除了。
仅仅一眼扫去,初级通讯官River Evergreen倏然怔住。
这条信号的排布方式实在过于熟稔,简单得就像刚入门时的练习题。成群结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乱糟糟地想着,手下的指令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蔓生。没有花费太久,她就获得了解码后的内容。
Lyrics:
见信如晤。
刚刚发生了件神奇的事。观测数据显示,我们的飞船处于一个25℃、101kPa的实时环境,乍一看还以为是外部传感器出了问题。虽然这组数据只闪现了一瞬就变动了,但被晨曦截下保存,大家都凑了过来。Thirteen博士解释说,这种情况在理论上确实存在,毕竟我们正身处一个巨大而混乱的天体系统的范围内,或许,恰好有一股温柔的粒子流裹住了我们。
……好吧他的原话比这长一万倍,我只能照自己的理解瞎说一通,如果有错也没办法,你知道我的理论物理一向学得不怎么样。
说实话,我有种不穿宇航服跳出舱门的冲动。很难想象,茫茫太空里居然也存在着这样的环境,那么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我们是否可以算作是回家了呢?
自欺欺人可真有趣啊。
Rhythm
没有发件单位,没有收件单位。River盯着两个[数据损坏],怔了半晌,窥伺隐秘时特有的战栗顺着脊椎一窜而过,激起一片浮尘。
它们缓缓填充出一个膨胀的泡泡,而后,“啪”地碎裂了。
2
陈旧的风在吹拂,仿如潮汐声遥远而缓慢地涌起。尽管,没人能从资料片以外的地方听见潮汐——前提是他们得对旧地球的遗产感兴趣。
联合舰队一直试图营造一种自然的错觉,这是个不怎么为人所知的老传统。于是,到了廊道间的通风开始带上些微暖意时,River就知道,是“春天”到了。
她坐在7层甲板中央休息区的边缘,手指叮叮地敲着杯子把手,边向舰尾方向眺望。偶尔一回神,又掩饰般地垂下头,用勺子搅动杯中咖啡色的漩涡,试图用热腾腾的醇香白雾藏起自己的面容。
这个循环终于在那些MTF制服遥遥出现时被打破了。小伙子们也看见了她,性子活泼的甚至直接打起了招呼,这让River的脸有些发烫。被等待的那位特工赶上前,向领头的略一点头,便脱离了队伍走来;而她端起杯子,跟着往休息区中心挪了几步,努力把愈发靠近的嘈杂声丢在身后。
也无怪其他人善意的取笑,毕竟,这样的情侣可不多见。随着舰队的航行日久,为了提高效率,所有婴儿从出生起都可以统一托管,人们对于家庭的观念更为开放,甚至有好些人拥有不止一位固定伴侣,River和她的男友Custos却是少有的例外。两人自幼在同个“学校”长大,或许是出于儿时回忆中的隐约温情,成年后,两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很多年前,他们最喜欢在繁重的课业间天马行空地畅谈。因此,要让特工Custos发觉自家姑娘今天的心不在焉,实在不算困难:River的语速比平日快了半分,仿佛在刻意地持续踢出话题,一旦停下就算认输似的。
他注视着对方紧紧扣在杯上的纤细手指,犹豫了好一会儿,赶在那缕试探许久的发丝滑入杯中之前,伸出手帮她轻轻撩至耳后。
女孩一怔,终于抬起眼睛。
“River,”趁着这个空当,他认真地接过话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人此刻却像忘了怎么说话。
轻快的表情沉静下来,River顿了片刻,才一板一眼地轻声陈述道,“……基因审查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她语调平稳,脸上却浮现了一层薄薄的红色。
“基因审查……?”Custos没想到是这个。
作为一个总人口有限的生态系统,基因稳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提出与特定对象孕育后代的申请时,必须确认其亲本之间的血缘联系。
理解这层意味只用了一刹。特工僵在原地,逐渐有狂喜的味道从他的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将那张年轻的面庞渲染得格外意气风发。
他想大笑,想一跃而起,去随便哪儿奔跑,想放声歌唱,想捉住女孩的手,亲吻她的指尖。过多的念头一时纷杂,反而让他的动作滑稽地混在了一起,像没上足油的机器人,下一秒就会卡壳一般。
“你、你真的去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忘了该放哪儿的手伸出一半,转而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River托着腮围观冒傻气的男友,故作平静的脸也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声,露出几分腼腆的赧然。
“什么真的假的,你猜啊。”她小声道。
“没有,我——”Custos慌乱地试图解释。
然而,甫一撞进那双闪着盈盈笑意的眼睛,他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本还能再相对傻乐好一阵,奈何归队的催促声将近,Custos只好起身望了望,又万分不舍地转回来,“那,等我下次任务回来,我们就去登记?”
“只是先通过了审查,我可还没答应你呢!”River下巴微抬,嗔了他一眼。
Custos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脸埋进那柔软的秀发中,闷声快乐地笑了起来。
MTF小队修整后没多久,便又匆忙地离开了。只是一连好些天,River都浸在一种微醺的欣悦里,她掰算着Custos执勤结束后的休假期,开始期待时间一天天流走。
星舰上的生活如此按部就班,叫人平静得昏昏欲睡——就连收到那封短信的日子也显得寻常起来。
Lyrics:
见信如晤。
窗外的星星像一些细小的线条,嵌在天边。只盯着一处时还不曾发现,可一旦挪动视线,它们就波光粼粼地闪烁起来,很像我们小时候听的故事里,你十分渴慕的那种矩阵鱼。后来妈真的给你弄了一条,你又突然不喜欢了,当时真令我手足无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毕竟,我也是在登上这艘船上后,才在漫长航程中回忆起了很多。我本以为我永远地失去了它们呢。
领航员Diorite还在和Thirteen博士争论些什么,我猜是自责让他尚未放弃这微不足道的努力。其实没必要如此。如果在死亡来临前必须要经过等待,那么等待所用的时间长短,实在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星空很美,不知我的文字能否传达一二。
幸而你不曾看见。
Rhythm
读到开头几行时,River还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有人记错了私人通讯代码。直到看见最后的落款,她才很艰难地从记忆深处刨出这一桩旧事,以及上一封同样没有收发件单位的私信。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三年?不,应该是两年。
落了灰的画面明晰起来。就上一封信透露出的意思,这支小队显然是遭遇了些许麻烦,当时她曾经为此很是焦急了一阵——中文书写加上“晨曦”的名字,足以让她确定发信者是SCP基金会、甚至就是FORC-CN-06的人。虽然不知为何这封信没有被系统识别,而是辗转地被她意外发现,但River也没法置之不理。她还记得自己为这件事忙活了好几个星期,偷偷托了在人事部门的朋友,自己也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权限范围,凭借着几个不知真假的人名或者代号,在庞大的基金会体系里大海捞针般地搜寻过。
结果是,音讯全无。
那之后她利用通讯官权限,在系统底层的垃圾场里装了一个特定的后门,功能非常简单:如果再收到类似的信件,就转码翻译到她这里。
只是River也没有想到,等这封信居然用了这么久。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终端屏幕上的文字,看来这支小队已经顺利度过了上次的难关,只是这回,信里展现的却是更加明确的求援信号,不由得让她微微苦笑。自己这一时的恻隐之心,到底挑下了一个怎样的责任啊?
能试的方法早就试过了,她很确信,自己的权限依然不足,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只有向上求助,这时候也顾不得被上司知道自己在系统里动手脚的后果了。
好在她的直属上级是那位S。
往后,在种植舱度过的许多个日子里,River曾数次想到对方,并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即便作为S最得意的门生,她依然不够了解她的导师。
从太空的角度来看,S实在是个过于特别的人。早在受训期间,一直有传言暗中流窜,S本人倒十分坦诚,便在八卦最盛的时候把这群小年轻召集起来,承认了这一点:她是舰队启航后出生的第二代,因为健康原因不得已进入冬眠,直到相应的医疗技术诞生才被唤醒,算起来,竟是比他们年长了两百多岁。
幸而联合舰队的代际更替速度有限,S重新适应新技术也没遇上什么麻烦。只是,这独属于启航时代的恣意洒脱的性子是改不了了,连带着一干学徒也开始对旧地球文化感兴趣,自幼便对此颇有深入的River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S老师应该不会在意自己小小的出格……她这样想着,写了一封长长的私人通讯,把前因后果陈述完全,附上那两封无中生有的信件,一同发了过去。
River本以为这事不至于劳烦老师太久,能否查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出乎意料的,S的回音却在一整周后传来。
“我彻查了一遍,毫无线索。这支队伍的保密等级如此之高,任务时间如此之长,既然连我都找不出一丝端倪,恐怕接受的是最高一层那几位的直属命令。
“但,我个人认为,另一种猜测更接近实情。这个概念在课堂上讲述不多,毕竟已经有许久未曾出现了,希望你还记得一二。
“那就是逆模因。”
寥寥数语,令得刚结束新一轮执勤的River浑身一激灵。她死死盯着最后那个名词,一时倦意全无。
有风携着彻骨的寒意自心头掠过,激起一片空落落的、无望的回响。
3
神秘来信伴随着“逆模因”三字,慢慢被River搁置脑后。她帮不上那支小队,任何人都帮不上,因而只能在心头留下一丝聊胜于无的牵挂。
S说,或许禁锢他们的逆模因正在缓缓消退,因此才能有只言片语被传达而出。又或许,她也没法给出更精确的猜测,毕竟在这茫茫宇宙里,人能够探知的只是沧海一粟。
导师的熏陶加深了River自幼时起对地球文化的兴趣。她和Custos的女儿出生后,在River的提议下,取名为“Patria”,拉丁语中的“故乡”。第三封信则恰好在那不久后到来,像一个深沉的譬喻。
这次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几句:“常规通信检测。不知是否因为在这船上待得太久,我开始发疯似的想家,不仅仅指母舰。梦中的那片蓝与绿依然真实存在吗?无论如何,真想回去啊。”
这疑问更像一句自语,但River感同身受。
她逐渐习惯了这一丝过于细弱的联系。尽管琐碎的生活不断令她遗忘,当只言片语间隔数年到来时,又总会将尘封的回忆惊醒。
看得出来,这位Rhythm的职务正是前哨舰通讯官,也就是River的前辈。信中会提起飞船上的另外几个人,总有奇思妙想的物理学家,沉稳坚毅的指挥官,喜欢摆弄机械零件的工程师;内容大多是些航程中的奇闻,对家园的怀念,诸如此类。只有一次,写信者提及了他的私事。
Lyrics:
见信如晤。
你送给我的栀子还在苟延残喘,没想到光水培也能活这么久,只是叶子蔫黄,掉得七零八落,早知道应该种绿萝才是。
刚才看见了类似极光的景象,不知是什么原理。那些幽蓝的光幕以一种很怪异的姿态扭动着,看久了会不自觉地陷进去,仿佛是有关某个秘密的永恒的舞蹈。
算起来,我大约也离开了好些年,虽然不太情愿,但你应该找到了那个与你共度余生的人吧?做哥哥的不能亲自把妹夫打一顿,想来还真是遗憾。
Rhythm
不论寄信者是身处何处而玩笑般地写下这些软弱和不舍,而收信人在旁观之余又怀着怎样复杂的心绪,时间依旧永不停歇地轮转,不为任何人而驻足。
一如千万年来,星辰明灭不息。
某颗高速自转的中子星已经维持这一状态很久了。它无法感知自己的脉冲有何特别,于它而言,自转只是诞生之初伴随的本能。
在相距不远的寂静里,有一颗冷的、更轻的星星。中子星转着圈儿,咀嚼星星的尾巴,牵引,吞咽,那颗星星也就越近。这过程已经持续了数不清的时间,似乎到了临界点。
于是它吃下最后一口,消化着,愈加沉重地在时空中坠落。星星与它合而为一。坍缩。坍缩。它改变了,星星也改变了。坍缩。饥饿。吃掉质量,吃掉光,宇宙之中,黑暗是最广阔的东西。
而后,在不知多久以后的未来,对于某个遥远到脉冲星和褐矮星都未曾察觉的渺小族群而言,灯塔熄灭了。
他们的女儿Patria十一岁那年,沿途恒星喷发的带电粒子风暴冲刷了整支舰队,引发了一场通讯灾难。在花了几周时间狼狈地收拢整队后,依然有几艘前哨探测飞船下落不明,远在外层资源星的FSF运输者号也险些失联。然而,当人们将投诸自身的目光收起,重新转向星空深处时,却骤然陷入了更大的惊恐:原本用以建立坐标的导航星之一所在的方位,现在是一片黑暗。
航向丢失的消息在人群中传递,很快,便由秘密成为了联合政府也不得不正视的难题。曾有领航员试图声明“移动足够的距离后便能重建坐标”,但在当时,这样微弱的呼声却被群体性的焦虑压制了。
后来者们回看这一阶段时,一个事实获得了公认:混乱中,有不止一股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蠢蠢欲动、乃至煽风点火。可惜的是,对于身处转向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模糊且滞后的感知才是常态。期间,一小撮激进的变革者走在了一处,在幕后推手的帮助下,挟沸腾的民意登上舞台。基于诉求,他们这样称呼自己:殖民派。
普通人不会知道最上层经历了怎样的相互攻讦和倾轧,但结果显而易见:半年后,当一份就地殖民政策在轰然而起的议论中发布时,以回归地球为核心理念的传统势力保持了沉默。
民间的反对声自然是存在的。启航数百年,故园早已成了几代人心中的烙印,一个游子归家的梦想。然而,何去何从的问号平等地笼罩着,这声音因而显得分散且犹疑,无法汇聚成一股洪流,更别提与殖民派分庭抗礼。在当权者堪称傲慢的沉默回应下,激愤的群情只得渐渐冷却下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巨变会就这样妥协过去,包括River。
直到那一天。
在猝不及防的境况下,她再次听见了导师熟悉却久违的声音。
“各位公民好。我是SCP基金会成员Sraosha,地球联合舰队的最高通讯官。”
彼时恰逢River独自在站点通讯部里执勤。几乎是同一瞬间,广播那头刺耳的警报声轰然炸响,“警告!警告!监测到违规行为,请立即停止操作!”
S平稳地接了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从尖锐噪音中穿透出来。
“一周以前,全新的殖民政策发布,标志着自联合舰队启航的二百七十三年以来,第一次彻底改变了航行目标。我们原本是远行的归人,如今,却试图成为自行放逐的流浪者。”
屏幕前的River僵住了。她知道,此时此刻,联合舰队的每一艘星舰里都在同时响彻着警报和S的广播。
“……很多人或许会辩称,因为航向的丢失,就近殖民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错,但这并非不能补救,凭借当前的宇航技术,重新找回地球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在此期间,舰队完全可以沿现有的大方向前进。殖民派如此急迫地提出激进主张,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全体公民的福祉……”
“Evergreen主管!”这回响起的是人声命令,来自她的顶头上司,站长,“立刻中断CN-06的全舰通讯!”
S的声音像在另一个世界,“……联合舰队能维持目前的现状,根本动力来自对沿途宇宙空间源源不断的开采。我们对于稀土元素及部分金属矿物的储备长期不充足,当前的殖民规划中也并未对此做出说明,若改为偏安一隅,资源的获取将会成为一个困扰数代的发展的天堑……”
她知道自己应该服从指令。只是,当手指几度想要按下按钮时,却总是颤抖着,悬在咫尺相隔的半空。
无数回忆与情绪翻滚着纷至沓来。年少时代对母星的畅想,因古旧记载蔓生的溯源之心,导师闪闪发亮的目光,以“故乡”为名的女儿,数代人的幻梦,愚蠢的理想主义。遥远的不知何处,仍有一艘小小的前哨飞船挣扎于无边暗夜,想要回家。
刹那间,堆叠百年的执念尽数成灰,层层叠叠飘落下来,却让她有如身负万钧。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传承着他们的眼睛,看啊,看。
“抱歉,我……我做不到。”她低声自语,不知是对谁在说话。
她的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
River挂掉主管的通讯,迅速地开始编写指令,掐断警报,锁死通讯舱的门,也锁死了从外界切断广播的途径。
“……殖民派自诩为地球文化的传播者,却始终不敢正视这一事实:启航日事件早已令我们失去了数不胜数的文明结晶。普遍的麻木和空虚感代代延续,若再失去对母星的向往和信念,我们将成为无根之木……”
枪声似乎从广播外响了起来。
在River安静地被带往禁闭室的路上,S柔和坚定的声音依然在持续流淌。
“……一个匆忙启程的孩童,又怎能代表人类文明的荣光?”
4
灯亮。灯熄。
时间凝固。
“姓名?”
“River Evergreen。”
“职务?”
“SCP基金会FORC-CN-06通讯主管。”
“全舰队广播开始的时候,你在哪里?”
“站点通讯部总控室。”
“当切断本站通讯的指令下达时,为什么没有执行?”
“……”
“你是否听说过一个自称‘地球派’的组织?”
“我以为这只是一种思想流派。”
“那你知道他们组建的所谓‘未来特遣队’吗?”
……
冗长的询问仿佛无休无止。那些问题一遍遍地抛出,针对动机的追问更是细致得堪称荒诞,她并未费心隐瞒,仍不免陷于麻木。直到最后,两名审讯人员对视一眼,对她点点头,离开了。
空气重归寂静。River失神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摩挲自己对接的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响。她抬起头,终于能稍微挪动一丝心神,去生产一种转瞬即逝的、名为惊讶的情绪。
她从来不知道,她的丈夫早已成为了殖民派的一员。
Custos在桌子的那一头坐下来。很难说此刻究竟谁的脸色更为难看,River没法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出太多的情绪,也解读不了那双眼中翻涌的沉沉郁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半晌,Custos开口。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疲惫从心底悄然却无穷无尽地弥漫,连一丝转动大脑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我自己想这样。”她简单地说。
Custos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两人自幼相识,早已熟悉彼此的行事风格,但不甘心仍让他说出了自知无用的下一句:“如果你承认受人指使,我……”
他说不下去了。
沉默在这窄小的空间蔓延开来,冷得仿佛运输者号从舰队边缘运回的陨铁矿。
River猜想丈夫的下一句或许仍是“为什么”,可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呢?
但对方最终没说出这个问题。她等啊等,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Custos才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开口,“……那天的广播引发了很大的震动。UNOC那边有跟你做法类似的通讯官,消息直接扩散了,别的相关组织也有异动,上边焦头烂额,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
当然,报复也随之来得极为迅速且猛烈。在Custos到来之前,她已经听说了即将面临的处罚——联合舰队废除了任何形式的死刑,代之以强制冬眠,以各种方式参与此次“暴动”的全部人员中,程度最轻的从十年开始。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Patria……”
然而Custos打断了她的话。
“如果你想留下来,”这个句子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试着活动一下。保留原职绝无可能,最好的打算是在某个低级岗位干到死,最坏的可能是被扔进高危的前线勘察舰……你愿意吗?”
他俩长久地对望着。这回River总算从对方脸上找回了点能读懂的表情,冷酷的面具开裂了,某些尖锐的内容流泻成一地碎屑,寒光凛凛,透出隐约的恳求。
“……我留下。”她说。
Custos点点头,大约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干坐了片刻,接着起身离开。
对地球派顽固分子的判决很快下来了,作为领导者之一,S毫不意外地被判了五百年。和短期冬眠不同,长至数个世纪的极冻会严重损害人体组织,解冻将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而S的刑期更是一个理论上的极限数字,极有可能带来不可逆的后遗症——换句话说,一旦实施,没有任何减刑的可能。
她没来得及见到导师的最后一面。
5
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River比其他人在禁闭室里多呆了一倍时间。尽管加起来也并不算长,当她重获自由时,仍不免一时忘了怎么走路。
她被直接调往了FORC-CN-06的底层,那里是自动种植舱的所在地,绝大多数时候,除责任人之外一个人也没有。Custos来看望过她一次,很匆匆地离开了。River能理解,为了担保她的可信,他恐怕做出了相当大的牺牲。殖民派把她安排在这里,也未尝没有软禁和监视的意思。
她每天都会巡视成片成片的培养箱,围观那些作物一天一个样地窜着个头,心里是恬淡的平静:前半生一直处于人群中,经历此等巨变,仍能获得一个远离嘈杂的容身之所,堪称某种幸运。
闲暇之余,River开始整理旧地球的遗产。启航日初期,整个星舰社会都处于一种恐慌和颓靡的情绪中,自顾不暇的临时联合政府也只是收集了能找到的所有资料,打包往存储模块中一扔了事。舰队中的人们都很忙,没人有空关心这些,除了某些像S一样的怪家伙——哪艘船上都会有那么几个。他们瞪着累加层叠的数据流,仿若守着巨大金库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无奈小贼,刨出一点就是赚到。River也干过这一行,现在她有了更大的目标。
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繁琐的活儿,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每一本籍籍无名的书,每一张旧照片,每一支破碎不成篇的歌谣,每一段或郑重其事或信手书就的回忆,重新分门归类后,一个秩序井然的博物馆缓慢地成型。
那么多的桩桩件件,River觉得够自己度过一个人的许多年。
那件事的影响比参与者们想象的持续更久。S的演说像一面旗帜,唤起了摇摇欲坠的人心:舰队之中,来自第一代、第二代的冬眠苏醒成员并非可忽略的数字,或许决策者在为未来储备关键人才时,就想到了这一天。残余的地球派及部分中间派汇成了一股沉默的力量,为此,殖民派不得不改变过于激进的态度,新的殖民规划因而被反复修订和拖延。
生活依然在继续,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Patria一年年地长大。记忆中的孩童很快有了少女模样,又逐渐显出青年人的绰约身姿。起先几年,她常常跟着父亲来看River,后来却愈发少了;或许是出于叛逆,或许还有说不出口的爱恨。
River还记得女儿成年后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试图劝阻刚结束见习期的Patria加入殖民探索飞船,却遭到了激烈的反驳。
“地球派那套已经过时了,老妈!”她记住了女儿因激愤而涨红的面颊,“他们把你推出来挡枪,十年来对你不闻不问,我——我才不要回到你那个破地球呢!”
River只得苦笑。她想解释,自己甚至不算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派系成员,那是个自愿的选择,能注视着女儿长大已足够幸运,仍有更多人长睡于冬眠舱,此生再无相见可能……
但,River也确实明白:那一瞬间对个人理想的屈从,带给家人的,是漫长而难以释怀的伤害。
人类总是无法互相理解,生于时代的洪流中,亲爱的孩子啊,我们不可避免地抉择自己的道路……她这样想着,张口却只剩下低微而疲惫的:“对不起。”
Patria愤然摔门而去。
此后无数的午夜梦回之时,River屡屡惊醒于这一刻,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如果当时,她没有在拉住Patria前犹豫,没有缺位十二年来的“母亲”一角,没有对Custos说出那句“我愿意”……或许便不必在有朝一日,看着丈夫通红的眼圈、听见女儿所属的稀土勘探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回过神来时,她意识到自己在Custos的怀里放声痛哭。
泪眼朦胧中,她感到自年少时代便笼罩于心头的、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冉冉升起的幻影。在那照耀过祖辈和故土、温暖而怜悯的目光里,River昏了过去。
模糊的记忆持续了很久,那期间,只有一件事具有意义:将她捞出这暗无天日的泥沼的,是来自远方的讯息。
Lyrics:
见信如晤。
指挥官Asriel提出了一个方案,以最大功率启动通讯系统,向舰队方向进行一次广播。全票通过。
这会消耗一部分我们所剩不多的能源,但这时候没人在乎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通信电磁波在逃逸过程中被扭曲至无法解读的可能性。不过,Thirteen博士给了我重调信号频率的参数,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样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希望他的计算是对的。
但其实,早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间,我已趁着常规通讯窗口顺带发送了不少私人信息。原谅我的假公济私。希望你也能收到那些。如果没有,那么我想这封大概也是白费劲。
Asriel真是个委婉的好人,我们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写写遗书。我之前唠叨了太多,现在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不如看看同事们都在做什么。
……结果Thirteen还在嘀嘀咕咕地算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科学家都这么心大的吗?
对面工位的舰载工程师Infas在托着腮发呆。我问他为什么不写,他说不知道写给谁。我听说过他的前搭档已经在一年前的那起事故中牺牲,之后他转调来了这艘船,又遇上这种事。真是个倒霉蛋。虽然我也没好到哪儿去,哈。
没见着领航员Diorite的人影,我希望他不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觉得他应该去喝点什么。
特工Phage刚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把晨曦.AIC的记忆单元一起发回去,没想到他对那小姑娘还挺上心。当然,就算只是AI副本,她的记忆单元里搭载的也是独属于这支小队的回忆,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力。
希望这封信——以及一道而来的、所有人的希望,能安然到达它们应往的彼端。
我帮Phage忙活去了,就此搁笔。
Rhythm
她本以为自己已失去对他人命运的共情。直到此刻,有温热的、濡湿的液体从干涸的眼中滑落时,她才重新感到了活着。
6
后来的几年里,River全身心地投入了地球文献资料库的整理中。除了本职工作,她没日没夜地压榨着自己的精力,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些什么——尽管一切都早已无法挽回。
Custos时常会来种植舱坐一会儿。外界的斗争又焦灼了起来,地球派终于凭借足够长的移动距离重新计算出了正确的航向,殖民派也因激进计划引发的数起牺牲事故而焦头烂额,双方重新进入了势均力敌的拉锯。
然而,对于两人而言,十几年前曾让他们尖锐相对的政治立场早已褪色。那些纷扰如今还不如一缕飘飞的星尘,早已失散在物是人非的时光里。
“要知道,当时我站队殖民派,三成是上司的意思,我习惯于遵守命令。”有次说起这个话题时,Custos轻轻一笑,眼底是清醒的洒脱和悲哀,“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想给你们一个安定的生活。”他的声音垂落下去,“你的梦想走得太远,River,我看不见,也跟不上了。”
River没有说话。她只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对方身旁。
他俩肩并着肩,一起看着电子屏上虚拟的夕阳落下虚拟的地平线去。
那天临走前,Custos问她,“等你把全部资料整理完,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吗?”
而River想了好一会儿,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找到几位朋友的下落吧。”
她确实这么做了。这些年来,信件与信件间隔得越来越久,贯穿了她二十岁后的人生;就算是失效中的逆模因,也未免过于有规律了。她不再局限于查找全舰队人员名单——询问晨曦时,AIC也只能给以茫然的神色——而是提出了更多猜测和模型,又不断地将之逐一推翻。她狼吞虎咽着吃掉大量学科的基础知识,试图摸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很难相信,一个年过半百的疲惫身躯中,还有着那样一个灼灼燃烧的灵魂。
渐渐地,随着调查的深入,她觉得自己或许触及了真相的边角,甚至找出了大致的时间规律,能够预测下一封信将于何时到来。然而,猜测始终是猜测,除非得到发信者的证实——这意味着,她需要与死神赛跑。
River开始撰写回忆录。
“回顾我这一生,”她写道,“年少时家庭幸福,后半生伶仃坎坷。漂泊之人总妄图逆水行舟,即便江河日下,仍不免渴求于一丝一毫的温暖。”
Patria,Custos,Sraosha……那些曾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们,已被命运的天风吹至四面八方。另一串名字则像高悬的星,遥遥照耀着,陪伴她走过了每一个重要时刻,是从未谋面的友人。
“然而,或许我亦曾途经许多前人未见的风景。这般想来,尚且可以聊慰余生。”
在计算出来的时间段里,Rhythm的信如期而至。
Lyrics:
见信如晤。
剩下的时间还有一两天,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会占据全部的通讯频段。所以,很抱歉,这是我能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主意是Thirteen博士提的,不得不说,科学家的脑子就是要灵一些。他说,我们应该是历史上距离黑洞最近的人,这里的一切数据都弥足珍贵,既然我们的命运已成定局,不如利用最后的时间做点什么。
他跟着工程师Infas出去了,要改造那些常规的传感器,让它们尽可能覆盖更广的领域。我的工作则是修改通讯系统,让它把获得的所有数据一刻不停地发送出去。这活儿不难,现在就等他们改完硬件,把数据接入新系统,这艘船就可以变成一个对着全宇宙大喊大叫的扩音喇叭。
或者灯塔。
事实上,我们都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电波很可能会变形至无法解读,在母舰的记录里,这支小队会随着“MIA”被简单的遗忘,而我所写的一切只会消散在茫茫星海……
然而,即便是执着于追求意义的我们,有时也会想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这就是人类。
根据相对论效应,从外界的参考系看来,我们正处于向黑洞中心的跌落过程中,越靠近视界,时间流速就越慢,因而这跌落会无限地持续下去。于我们而言短暂的、死亡前的瞬间,将在外界观测者眼中被抛至无法到达的尽头。
而我们不会停止广播。也就是说,在宇宙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会出现一个使用地球语言的、永不消逝的信号源,想来也是个很酷的事实。
让我不安的唯有一点:再短的时间间隔也会在黑洞引力场的影响下受到扭曲,被拉扯得越来越长。为了对抗这个误差,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几乎是从不间断地给你写了许许多多的信,掏空了我攒的一肚子故事;然而,或许你仍要花费远超我预想的时间来收到它们。希望这最后一封信,能够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之前抵达,这样,我多少也算是陪你度过了一生。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念过的那首诗吗?多奇妙啊,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字句却愈发明亮了起来。
“但是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空间吧。
“不要用光年;用万有引力,用相照的光。”
祝终有相逢。
Rhythm
River看着,看着,手微微地抖了起来。
这最后一封信做出的解释与她的猜测相差无几。从来就没有什么逆模因,她找不到任何线索,因为发信者本就是启航时代的古人。几百年过去,通信条例不知改了几轮,曾经的识别代码早已废弃,要不是她的误打误撞,或许这些文字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终端随之响起。这一次,新消息的提示音再也没有停下。
River盯着那些源源不断涌出的单词和数字,愣了一会儿,转身冲出了房间。
尾声
在地球派和殖民派持续数十年的路线斗争后,前者终于拿出了决定性优势:基于所提供的新信号源,大量珍贵的实地数据被发掘整理,理论物理学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证明全新的宇航推进技术确有实现的可能性。或许再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联合舰队的航行速度便能提升一个等级,大大缩短返回地球的时间。
新技术的开发尚在起步阶段,但所有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都对此信心十足。这个项目起先很是低调,甚至没有大张旗鼓宣传,只是内部起了代号,史称“长青计划”。很少有人知道这名字的由来,好在也没什么人在乎。
更鲜为人知的是,曾经的FORC-CN-06高层、通讯工程师River Evergreen亦曾参与过这个项目的草创阶段。只是,随着专业性的不断增强,半路出家的她到底没法跟上研发思路,在声明放弃数据提供者的一切权益后,便主动退出了团队。
随着新技术的日渐成型,地球派和殖民派的矛盾也几近消弭,早已离开种植培育岗的River得以和Custos分享最后的陪伴,直至几年过去,后者因旧伤复发而病逝。那之后,她一直不算很健康,并在孤独和平静中走完了余生,享年七十岁。
River去世后的第十二年,她的回忆录被无意间发现。后经出版商慧眼识珠,得以大规模流传开来。
“……时间像河流,推着我们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从未发现那封信,我将失去几个遥远的朋友,但不会被他们所潜移默化;我是否不再是坚定的地球派,是否不曾与丈夫疏远,是否不会亲手摧毁女儿的遗愿——她至死都在为殖民计划努力着。
“然而,如果我真的从未发现那封信,我们又要经过几个千年,才能终归故乡。
“所以,你看,哪怕是人与人之间最微不足道的联结,究竟能怎样广泛而深远地影响我们的生活。”
这段实际并不长的回忆文字以作者的亲身经历为引,记录了殖民派自崛起到衰落的全过程,以及更重要的——一段尘封百年的往事。
这往事有关一艘迷航的飞船,一群在终局之时为后人点亮灯塔的船员,以及,一个再也不会中断的信号。仿佛启航时代的骄傲与光辉燃起,冥冥之中,人们重新感受到了来自祖辈的温暖注视,一时舆论哗然。
同年,“长青计划”的第一批引擎出厂,将星舰的最快速度直接提升了一个数量级。持续数代人的归家梦想,自此终于看见了成真的可能性。
借着这两件事,联合政府批准了FORC-CN-06的请求:在7层甲板中央建立一个小小的纪念碑。尽管没有任何记录留下,人们依然按照信中提及的:Asriel,Thirteen,Diorite,Infas,Phage,Rhythm,当然,还有River自己,刻下这些名字,铭记他们的勇气和牺牲。
那是一个听筒形状的雕塑。如果靠近埋藏了扩音器的部分,可以听见一连串长长短短的嘟声,通过特定的参数进行转码后,能获得实时接收的数据。
起先十几年,这些数字还能近乎完整地被识别出来。后来,随着舰队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多普勒效应使远道而来的电波彻底形变,读取出的乱码也在递增,终于有一天,变成了一声连AI也无法辩识的、几近毫无波动的长音。
它将永不停止。
wanderers:travellers-book-star-of-circle
世界45
高魔世界
意识形态
未知
其他特征
未知
默历,误入的旅行者
我看见光。
空中有一层薄而泠泠的雾气,因而就连这白昼之时的微风也能让我打个抖。真要命,我的毛皮明显还没能适应此地的气温,不知是否是正值寒季的缘故。可每当我抬起头,望见那天体外圈旋转变幻的光晕时,便只得打消推测的念头。谁知道他们的星星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六天了,我依然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原住民——我是指,能进行对话的那种。我甚至一度以为旅行指南又出了差错,这儿怎么看也不像一个高魔世界才对。
直到昨天傍晚,我路过了一群白色蘑菇。正巧赶上它们从静立中回过神来,两两相对一碰点亮伞盖、从根部拔出触须开始赶路的时候,我才不情愿地承认……这个世界确实有那么点儿不寻常。
再过一天,如果还是见不到任何人的话,或许我就该考虑叫住一只蘑菇聊聊天了。
哈,我讲冷笑话的水平真差劲。

不小心蹭脏了一点儿
最终我还是没能成为对菌类友好交流大使。第七天的正午,我遇见一个人类女孩。这故事听起来很俗套是不是?嘿,更俗套的在后面:她是来找我的。
这就是世界空空荡荡的理由。全体生物和非生物,从地表岩层到地核中心,一切都有着微弱的意识相通。出于特殊磁场,群体倾向于把所有能量平均地散布在行星表面的每一寸,因而,生物个体在直接获取行星供能以维生的同时,也几乎不会离开极小范围的生活区——
直到我的旅行打破了这个平衡。
行星察觉到有一股外来能量在无规则流动,便一方面调动诸如蘑菇们的物质以进行平衡,另一方面派出了距离最近的智慧生物前来交涉,也就是眼前这小姑娘。
听完她的讲述,我把两爪一摊。作为一个蹩脚旅行者,在世界间穿行也是有所限制的,至少得积攒起足够跃迁的能量……意味着我还得在这里再待一阵子。可我又不是此地居民,总不能叫我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光合作用吧?
孰料女孩摇了摇头。
我不打算回去啦,她笑着道。你和我造成了足够大的扰动,现在平衡已经乱了套了。再说,这一路让我看见无数的新风景,若要回到那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未免太残酷了。
如果造成你的母星世界毁灭怎么办?我挠挠耳朵。
她想了一会儿。……大概不至于?即便有所影响,应该是很久很久、千百年后的事了。何况,说不定其实流动更能带来平衡噢。
噗嗤。我说。那么,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祝你和你的世界好运。
你也是,旅者猫先生。她揉了揉我的脑袋。
人类真讨厌,喵呜。
于是我们祝福着彼此的幸运,走向不同的远方。
Silver: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邮件,说明我大约有一段时间无法回到数据层。离开前我在追踪一个病毒,似乎诞生没多久,删除起来倒不算困难,只是扩张性非常惊人。我没能挖掘到数据层里的源头,但发现它可能和现实中的某个异常有关,这也是我暂时离线的原因。
已查明的地址见下。我本不想把这件事托付给你,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万望小心。
- R
SilverIce站在一条山间小道的路口东张西望。或许是之前的一系列追踪和跳转有些过于耗费精力,他甚至能感受到隐约的头疼,尽管这里并不存在实质的身体,想来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错觉。
他定了定神。自己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着的……啊对,R的消息。
显然,追查此事不仅是出于熟人的嘱托,更是SilverIce堪称自发的责任感——无论是作为麦克斯韦宗高层还是数据层的一员。眼下这个漫长的任务终于到了尾声,他长出一口气,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呼,这里应该就是最后一层了吧——欸??!
刚转过第一个拐角,SilverIce才发现这个鲜为人知的底层空间居然还有另一个人。说是“人”也不太恰当,因为对方的化身Avatar是一个浮在半空的、令他万分眼熟的,银白色的铁球。
!!!Infas……?!((
等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呃(
毕竟SilverIce上一次看见Infas的时候,后者全程都在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对于一个从基金会叛逃至麦宗的前研究员而言,再次见到自己曾经的搭档实在有些尴尬,他几乎是本能地调出了防御模块。
哟,Silver……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fas,你这是……((
是你自己向基金会请求合作的啊。
出乎意料的,Infas的态度颇为平静。银色的独眼机器人在半空中晃了晃,丢出一个窗口,上面的文字他很熟悉,原版的那封正一模一样地躺在SilverIce的收件箱里。
!欸、但是为什么(
他有很多个问题想问,比如到底是怎样的条件才会让基金会同意和麦宗合作,再比如为什么被派来合作的偏偏是对他的叛变耿耿于怀的Infas。好在对方似乎不想打架,他也只好先收起一头雾水。
哪来的为什么,走了Silver。
!哦哦好((
!等会啊fas,我们一定要走路吗(。
难道你想在这点宽的山道上开车?
再说,这条路相当于一个特殊的进度条,就算飞起来也不会节省时间的。
!这样(
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在走而已。
: (
这个底层空间呈现出了一座绵延的山林。他们走在山边的小道上,左方的头顶上空伸出许多蓊郁层叠的绿影,右侧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能看见上游的溪流清脆地迸溅而下。或许是身在数据层的缘故,这里的山水总有种不完全一致、却似曾相识的复制感。
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沉默起初是因种种不算愉快的旧事带来的无言,后来却渐渐平和下去,变成了令人舒适的底色,只剩枝叶尽职地模拟出被踏过的裂音。行进林中之时,恍惚中能感受到时间在满地斑驳里滚动,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
他们一起爬上了一座小小的山丘——或者说,只有SilverIce爬了上去,而Infas化身的铁球一直悬浮在他身侧一人高的位置。
!感觉好怀念啊((
怀念……有什么特别的吗?
!欸,就,感觉嘛((
!咦,你是Infas?(
……
嗯,是我。
!啊抱歉!还不太认得你的化身,一下子没认出来(慌
哦哦没事,真的。
!说起来任务的目标在哪?刚有点出神,居然忘了注意这么重要的事(((
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一直走就好。
Infas指出了一个方向。SilverIce看了半天,只能看出在遥远的山涧另一侧有片白色建筑,隐隐绰绰地藏在郁绿的遮掩下。
!感觉还有好长的路(。
看着远,其实也没有很久的。
!是吗((
下半程的路途有些艰难起来。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们正逐渐接近中心,整个空间都有些不稳定,带来的晕眩感也逐渐增强。
!这地方好奇怪……咦,下雨了((
两人一起停驻脚步望去。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天空的一角,蓝天白云像是被击破的表层投影一般,不断碎裂成小块的残片落下,露出其后由绿线勾勒的大片黑色方格。那些掉落的背景残块在半空中就已碎成了一串串莹绿色的代码,噼里啪啦地击打在山林间,又缓缓渗入大地。
这场景他们都不陌生,垃圾空间里时常见到因年久失修而剥落的外观层,但眼前的情况显然更为特殊。那些乱码雨滴若是打湿在身上,也能带来微量的混乱,积累多了同样不好受。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雨却愈发地大了。起初还仅仅是淅沥的小雨,随后逐渐覆盖了他们的行进路线,SilverIce被淋得几次险些走错方向,都被一身铁壳的Infas拉了回来。
我说Silver,我这化身自带防水模块的,你好歹打把伞啊。
!但是、呃……我没带伞((
基本操作也忘了吗……拿着。
!谢谢你!……欸,请问你是?((
我叫Infas。
他们在漆黑的天幕下顶着代码的暴雨奔跑。迅速凋零的满地荒芜中,只有那片纯洁的白色在越来越近的地方脉脉流淌,闪烁着丰饶的魅力。
山涧上的石桥连接的仿佛是两个世界。甫一踏上桥面,狂乱的空间便突然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就在桥的另一端,他们的眼前,那座指引了整趟旅途的白色建筑宁静地立着。
!终于到了,但是这地方为什么会有灯塔?(
在他身后,蓝色独眼的球形机器人分解成了一片闪烁的像素点,接着重新组合,形成了一个黑发的年轻人。
!呃还有,我们是来……(((
Silver,回头。
下一刻,Infas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黑盒,扬手一丢,它毫无痕迹地融入了没来得及反应的SilverIce的眉心。
银发青年的身形停滞了。他眨了眨眼睛,消化着骤然涌入的大量信息。惊讶、愧疚、慌乱、惋惜……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一一闪现,最后重新归于平静。
……哟,fas,这次多亏你了。
居然想到这种破办法,你是傻的吗Silver。
!嘛……当时来不及啦。(
被删除的记忆模块获得了暂时回归。
!这和R说的不一样啊喂……居然已经出现牺牲者了吗,这吞噬得也太多了,冗余删除冗余删除……(
?!为什么复制得越来越快,糟糕,运算力快拼不过了((
!啊,原来是靠记忆文件交互进行传播的,这样的话……(
呼……覆写指令起到作用了啊,总算停下来了。好,接下来都删掉就可以了(
欸 等等 为什么这个异常……(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被绞进去就没法脱身了吗(慌(
是这样吗……哈、哈啊,这种死法还真有点糟糕。
两个旧友兼旧敌相顾无言地站在白色灯塔之前。
!不过,最后面的那部分记忆我还没来得及备份,为什么我会联系到你?(
你听过那个笑话吗,有个黑客使用代码删除自己的记忆,但是删到一半儿,他把代码怎么写给忘了。
……噗。
你向基金会求助,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
!诶,所以你是过来……
Infas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有压抑着的怒火在眼中跳动。他上前一步,SilverIce几乎以为他要揪住自己的衣领,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摇了摇头,垂下脑袋。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电影台词一样的话吗,混蛋。
天空中的黑块在蠢蠢欲动地蔓延,白塔快守不住这个在自发删除中行将消失的空间了。刚刚填充进去的备份文件也在飞速地流逝,两人都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SilverIce转头看了看那扇门,又张望了一圈这片尚且完好的青山绿水,沉默片刻,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那么,再会,fas?
……再会 ,傻冰。
Infas目送着对方走进白色的灯塔。
崩塌发生得缓慢而无声。从塔的顶端,白色的方格泡沫般消融、滑落,飞散成似雪的像素点纷扬在风中,在突然而至的黑色天幕与绿色雨点里,闪着温暖明亮的光芒。
大雨滂沱。
他于昏昏欲睡中晃了晃身子,险些一头栽倒在前排同事的背上,接着终于清醒过来。
这大约全是过于晴暖的天气的错。
如亡者的心电图般一条平线的声音仍在流淌,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说话的那人是Gears。“……践行了他的诺言,”这位好博士用不合时宜的无波语调念道,“我们将永远铭记他的付出与牺牲……”
人群站成一个稀疏的扇形,风携带着丰沛而潮湿的水汽,从那些空隙间穿过。他知道大多数Site为了掩人耳目,很难有足够的开阔地留给死者,但他们总会需要这里的。需要这喘息、忧伤和怀念的刹那,好让阳光静静地下落。
然而,这场葬礼的过场比他想象的还短,即便以基金会的标准看来,也有些冷淡得过分了。他自认并未睡着,最后入耳的那短短的几句却已是真正的尾声。凝固的人群循着惯性默立了片刻,接着便陆续活动起来,一时间草地上闪动的满是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前排那位差点成为了靠枕的同事属于后者,直到对方转过身,胸前是那块著名的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挂坠。
“Jack,我……”某种疑惑盘旋已久,迫使他下意识地张口询问,却又茫然地停在半途。
Bright露出一个无谓的轻笑,旋身让开了半步,彬彬有礼地做出“请”的手势。
他逆着散开的人群向前。那座墓碑形制简洁,不出意料地只写了名字:“Adam Pathos Crow”。
在他背后,Bright悠然地念道:
“‘生命被称为生命,正如西风被称为西风’……”
Kain抖了抖耳朵,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迅速坍缩回无趣的黄褐色,像罩上了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
他清楚梦境中的事并未真实地发生过。他的人类身体下葬时,老友Gears主持了仪式,但Kain“本人”还在艰难地学习如何作为一条狗生存,因而那些似是而非的画面肯定是出于拼接和重演。但那种鲜亮的浓绿,他也确实有太久未曾见过了,不论是作为一条狗的这九年,还是作为一个盲人时的最后十二年。老实说,他很惊讶自己依然拥有关于颜色的记忆——他以为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早已逸散在他昏沉的头脑中,却不想它们顽固地跟着他跨过了两个身体和两个十年。思及此,狗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嗬哧的笑声,尾巴也微微地摇晃了。
很久以来的第一次,Kain Pathos Crow教授高兴起来。
倒不是说这九年里他一直沉浸在忧悒中。是的,O5叫停了所有激动人心的项目,但他尚且能做点实事,在一开始。但随着同事被挨个调走、实验器材也愈加老旧,无趣的工作对于一条十五岁的狗而言还是过于力不从心了,何况这个冬天格外地冷。
他站在窗户前远眺,梦中所见的墓园位于Site的僻静一角,从这儿俯瞰,只能望见一片青青的树影在挥舞它的枝梢。
生物实验区中忙碌依旧。
“哟,Kain,好久没看见你了。”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狗警觉地跳起,并在动作的同时想起一件事:会用不同的音色和熟悉的口吻打招呼的人,只有那一个。
是Bright。
身上的毛服帖下去,他盘好尾巴,对着来人点点头,“Jack。怎么突然想到来这儿?”
“我看见你从走廊里经过,顺便关注了一下你是去哪里,”Bright耸肩,“出于对同事的关心,我跟上来看看。”
“人事主管也这么闲吗?”狗重新趴下,把吻部埋在自己前腿间绒绒的毛中,惬意地阖上眼,“我来晒太阳。”
Bright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
“可以么?”在把手放在对方的身上之前,他问道。
Kain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随你。”
于是Bright如愿以偿地抚摩上了金毛寻回犬宽厚的后颈。手感与他想象中类似,温润的毛皮和其下微微起伏的肌肉群从指间流水一般淌过,Kain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满足的呜噜呜噜的声音。
两个老朋友享受了一会儿春日里湿暖的清风。但是,嘿,这可是Bright,哪怕在别人的墓碑前也很难让他保持长时间的安静,何况墓碑的主人此刻正在他眼前。
“使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真令人不快,但我想我大概早该习惯了。你呢,Kain?”
“至少你大部分时候还是人,”狗呼哧着抱怨,“而O5们认为我只是一条会说话的狗。”
大约有一半的员工认为Crow教授的语言功能来自于心灵投射或者类似的效应,另一半人则坚称那低沉的吠叫、咕噜和摩擦牙齿的水声间隙确实能漏出那么几个有意义的单词。不过只要能够沟通,Bright显然并不在意这个。
“嗨,别这么说,”他轻快地道,“我们都知道你是最棒的之一。”
“我老了,你能听到我走路时的嘎吱作响。”
这话让没什么机会“老”的Jack Bright有点难接。
“……我听说Gears主动担任了你的医生。”
“是的。Cog……他是个好人,”Kain咕哝道,“好人都不长命,愿上帝保佑他。”
“听说了Kondraki的事之后,你还是这么觉得吗?”在他的斜后方,Bright的声音似笑非笑,懒洋洋的。
Kain不知道他的双耳倏地支棱了起来;不过,他清楚自己骤然绷紧的肌肉肯定瞒不过背上的那只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答:“……好人也通常身不由己。”
被提及的那个名字有好些年没有出现在他耳中了。Kain想起那个粗野的、行事狂放而无所顾忌的男人,这位旧日同事的样貌在他衰老的脑中已然模糊不清,尽管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仍摆在他的书架上。那时出差中的Kondraki恰好赶上了Site-19一年一度的大合影,同处借调期的Glass博士则被这群吵吵嚷嚷的家伙强拉来当摄影师;那时Iceberg还活着,站在Gears身旁拘谨又热切地注视着镜头,而SCP-408围着所有人上上下下地翻飞,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那时的Kain尚且意气风发,禁锢于狗的身体也不能阻止他勃勃燃烧的创造的激情——那时他们是一群志趣相投的男男女女,渴望作为人类的一员去保护些什么,去面纱和真实之间不息地血战与前进——他们微笑着。
那微笑亦已消散。
Kain一时竟没发觉Bright也同样出神了好一会儿。他抖抖皮毛,对方才下意识地收回了停滞已久的手,轻咳一声。
“啊,Konny,”不死的博士说,“虽然他是个混蛋,偶尔也还是个不错的混蛋。我喜欢他的蝴蝶。”
“是啊,”Kain动了动耳朵表示赞同,“曾经的我不会说出这句话:有时我还挺想念他的。”
“呃,好吧,这么说来,我确实有个值得一听的消息。”
Bright注视着惊讶回头的Kain,缓慢地、严肃地低声道:“上头有人,私下里认为,九年前的那个决议,令我们稍为落后了——在某些方面。”
这回Kain是真的跳了起来。
“这只是猜测,”Bright打了个手势,“但我有预感,他们在等待一个契机。”
“契机……”金毛猎犬低声重复。
墓园中的风卷起又吹散,草叶特有的芳香和着远处的云杉树叶哗啦地唱响,在所有人都未曾意识到之前,有绵延不尽的好时光次第落幕又悄然兴起。
“致春天。”Kain说。
未解明地点档案SH-9848
地点描述:该异常地点为一处被称为“余谷”的虚拟现实空间。已有██名用户于此处在离线的同时死亡,原因未知。
收容日期:██/██/2025
所处位置:麦克斯韦宗教会网络,中国分区“数据层”中。
安保协议:暂无,已派遣工程师前往调查。
昨天,我照例在垃圾场游荡时,再一次遇见了那个白色头发的男人。
“垃圾场”是拾荒客对那个漏洞bug的戏称。数据层,光怪陆离的造梦乡,每天刺激那些疲惫的肉体产出肾上腺素的所在。一并产出的还有无数旋即而生又轻被易丢弃的数据废料,而那些东西总归得有个去处。谁也不知道垃圾场是怎么诞生的,这地方只有代码的洪流,不是碳基脑该待的好地方,但总有些艺高胆大的手艺人或者闲着玩命的疯子喜欢在里面挑挑拣拣。我属于后者。
那个白发的男人此前来过几次,要不是那根显眼的USB尾巴,我本该对他毫无印象。彼时我刚捡到一截不错的代码,正在琢磨该怎么修剪,他径直朝我走来,倒吓了我一跳。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他所在的组织,麦克斯韦宗,这名字可不陌生。
我思考了一会儿,诚恳地拒绝了他。
然后我回到余谷。余者的余,山谷的谷。
二级工程师Infas叹了口气。
尽管以他此刻的化身Avatar来说,根本没有可以做出“叹气”这个动作的器官,但在植入物的指令下,银色球形的独眼机器人还是颇为拟人地排出了气流,发出一小段低沉的嗡嗡声。
这个虚拟形象被他的同事们吐槽了好多回,以至于Infas本人已经完全免疫了“没机动没火力”之类的评价。反正,诚如他每次接到新任务时都会暗自腹诽的,战斗本就不是工程师的义务。然而眼下麦克斯韦宗大肆活跃,对策小组的人手捉襟见肘,有过数据层工作经验的Infas理所当然被抓了壮丁,顺带将功补过。
别问“过”是什么,讲点礼貌。
上头给的资料很简短,总结起来只有几句话,是数据层中的一个异常地点。推测危险性不大,不然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半吊子。当然,任何一个“危险性不大”的异常都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蹦起来狠踹他的屁股,Infas对此再明白不过了。
“Infas,我已准备就绪。”Asurada.AIC在他的通讯频道内插话。
好吧,这就是工作。
“明白,开始传输。”
有时我会想某些意义是否确乎地存在着。我采撷,我编织,而后放任它们徒劳地自行生长,像蜜蜂筑巢,丛生的枝蔓渐渐填满山谷的缝隙。我的作品挤占了好大一部分的冗余,好在这地方人迹罕至,我也不必担心会让后来者无处落脚。
不知是哪个先辈,多此一举地给这里加上了那两个东升西落的虚假发光体,让“不夜的数据层”的拥趸们知道了,恐怕会笑破肚皮。我不讨厌这个。环境亮度降到最低点时,偶尔能收获一些似有若无的絮语,它们在山谷间奔跑,碰撞,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我攥住一把潺潺的风,企图听见些什么;但我,我只是个过客。
Infas预想过传送门对面可能的场景,但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他十分困惑。总得来说,这个被称为“余谷”的赛博空间就是一个山谷,顾名思义,童叟无欺,而他被传送进来的地方则是山脚下小镇的中心广场。
不过仔细看来就能发现许多寻常小镇不可能见到的东西。比如迈着四条肉嘟嘟的小腿在街边漫步的手机,还有天边那艘显然由嘎吱绞合的齿轮而非空气动力学驱动的飞艇。以数种狂乱的风格杂糅而成的建筑物随处可见。
“这什么地方?齿轮人和欲肉教在数据层的战场遗址?”他茫然地问道。
“抱歉,我不清楚。”Asurada.AIC回答,电子音中也透着无奈,“这个空间的大部分底层数据就像它呈现的一样无序且无害,它所属的服务器甚至没有像样的防火墙。唯一特殊的只有一小段代码,我们还没能解析它的用途,可以确定的是它与CN-790有相似之处。”
CN-790……
Infas默默地咀嚼了一会儿这个编号唤起的苦涩,思索着。“这么说来,那些在这里下线并死亡的人也是因为这个?被变成了AI?”
“只是一种可能。如果数据层中出现了这么多新AI,很难不被察觉。我正在复查。对了,有个人在向你走来,尚未检测到武器。注意安全。”人工智能关切地说。
“谢谢,Asurada。”
他停留在原地,警戒地等着从山脚下走来的人影逐渐接近。那是一个黑色短发、穿着同色长风衣的青年,普通到丢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这种毫无特点的装扮放在数据层反倒很罕见。Infas在基金会工作了几年,逐渐学会了辨认超自然社群与平民的气质区别,但此人给他的感觉很奇妙,介于二者之间。
“没想到会有访客,欢迎,”来者走到他的化身前站定,歉意地笑了笑,“我是这里的……暂住民吧,大概,最近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叫我R。”
对方的友善令Infas颇不习惯。银白色的铁球在空中上下晃了晃,权作招呼,“你好,R。”
“个体威胁等级低,敌意等级低,可以交涉。”Asurada说。
数据层中的情绪大多外放而激烈,以机械作为化身的好处之一,就是很难从表情上泄露自己的想法。他借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却意外地一无所获。
在Infas想出该怎样跟这个身份不明的人套话前,R抢先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我初次路过余谷的那天是一个夏日。那时我厌倦了无休无止的狂欢,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于是我跳进能见到的第一个传送点,接着是下一个,在虫巢般彼此串联的大小世界中穿梭。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很喜欢玩这种戏码,随机地跳上公交车又随机地换乘下一辆,花上一整天时间在整座城市的边边角角里游荡。当然数据层中的传送效率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我的运气不错。走出第七个门时,夕阳正慷慨地金灿灿地照在山谷上。
这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人。我学着他们去捡拾废弃的代码,去超脱于使用手册之外、随心所欲地建造更多的连结。有个女孩,或者至少其化身是个年轻的姑娘,夸我学得很快。
我旁观着代码在她的指尖如水一般流淌,筑成一座哥特式的、近似于城堡的建筑,在小镇的一角岌岌可危地倒悬着。
她说,她在建造墓碑。
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后来她突然地不再出现——此前她几乎白天黑夜都待在这里。我曾找寻过一阵,但对数据层之外的她一无所知,后来便渐渐放弃了。或许所有的相逢都有启程与别离之时,数据层,万维网,也不外乎如此。我尝试着适应生活,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仍会因为某个宁静的怀念的瞬间而回归这里。
那一天,我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刚下过雨,代码模拟而出的潮湿气息相当真实地弥散着,那种很难形容的清苦的味道,在现实中已经很久不曾闻见。我无意间路过她的城堡,却在刹那间感到一种熟悉又亲昵的气息陡然降临在身后。
好久不见,R,你还好吗?
我猛地回头。
风摇影动,一只机械蝴蝶晃晃悠悠地飞过。
山谷幽谧如昨。
Infas听R讲完了故事的始末。
隔着遥遥的时光和虚拟的幻象,他试图在脑中勾勒出那些曾在此地徘徊的身影,追寻那些如今已成为字符的波动。在可见与不可见之外, 代码与代码交织成更深的世界WAN,有永远不再为人所知的故事轻灵又轻灵地回响。
满山满谷的建筑群静默地俯瞰着他。
Infas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他问。
R耸了耸肩,“墓碑要是没人看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那么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这条路是单向的。不过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些絮语声,我猜他们没有离开这里。”
Asurada的声音,“Infas,初步分析中未发现强迫性,基本可以确认此人所述属实。探索任务完成,可以撤离。”
“我还是很难想象会有人主动这么做。”他却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下去。
“余谷,多余者之谷。你没听说过那些三天不断线饿死在数据层的人么?对于那些人而言,恐怕这个结局还稍微好点,至少他们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以及他们所追寻的真实。”
“你也这么想?”Infas发现自己的情绪比想象中的平静。
上一次争辩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种无处发泄的愤懑已经燃尽,只剩下倦怠的好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我只是在这儿歇歇脚。”R反问,“你又为什么留在数据层呢?”
有些问题本无须回答,但正如一切不该发生的事那样,它总是那样自然而然地继续发生着;所有萦绕已久的回忆与悔意迎面而来,在余谷的淡风里,他突然就想要说些什么。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他答非所问地开口,接着卡了壳。
梦里有烧烤摊的烟火味,有熙攘的人群,有华灯初上时微暗的天光,有他的老友。
那条街他们曾一起走过许多次。
“梦里的人长得什么样……我已经记不清了,”Infas愣了会儿神,慢腾腾地说,“只记得是个好梦。那种宁静的、宽慰的欣悦,在醒后还持续了很久。”
“啊,我忘了你们Hummers是不做梦的。”
R点了点头,“只要装载了插件,睡眠也可以在数据层中度过。”
“我讨厌这里。”Infas自嘲道。“你们把幻想变成了‘现实’。可是,真正的、由心底而生的渴望,只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我想我终于稍微明白了一点某个家伙的选择,”他自言自语般地,“只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现实。”
“而我也有我应尽的责任。”
那个铁球儿离开余谷前,我叫住了他。你的那个朋友,我说,只要还在数据层,总有一天能再见的。
铁球似乎怔了怔,虽然从他化身的机器外壳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那只蓝色的独眼闪烁了几下,最终定格成一种明亮的弧线。
谢谢,他答道。
那之后的不久,我给SilverIce,就是上次向我发出邀请的白发青年,发了条私人通讯。
我改变主意了,你们麦宗还招新人吗?
他回得很快。
!怎么突然?((
在一个地方待得够久了……想遇见更多有趣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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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行走在沙丘之上。
老人脊背伛偻。花白的头发从毛皮兜帽的边缘漏出了几束,在沙地燥热的风中上下浮动,显得蓬乱而干枯;斗篷遮盖下的那一截手臂沟壑嶙峋,每一条都在废土上无处不在的微尘中浸没了几十年,呈现出某种皲裂的灰褐色,正如他们行进路线上的那一片岩石群。
比起最意气风发的那些年月,他的脚步想必是迟缓了许多,好在还远不到需要搀扶的地步。如果有人窥见了他兜帽下的真容,或许能看清那深陷眼窝中隐约流泻的鹰隼般的神光;有那么一瞬间,那个精悍机敏的瘦高个年轻人的影子又在这位垂暮者身上出现了。
在废土,某些特质就像Kalef的蛋白石王冠一般醒目:人们往往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一位寻觅家,尤其是当他与古地和奇迹打了一辈子交道、并全须全尾地活到这个年纪的时候。
被牵着的孩子是他小儿子的第三个孙子。此刻,孩子正在偷着抬眼,瞧年长者脖子上那枚不出声摇晃的小铃铛,边攥紧了对方粗糙而枯瘦的手。那只手的某根手指戴着一枚戒指,镌刻了细碎的纹路——是窃贼和流浪者们的守护神、York的徽记,毫无疑问。
尽管老者的外貌有些吓人,孩子也不怎么害怕他。他是个和善的老人,在部落里时,无论是他自己的子侄后辈、还是那些受过他庇护和恩惠的人们,都对他尊敬有加。小孩子们则喜欢聚在一起听他讲故事,有些是他从废墟里淘换来的冒险奇遇,更多的是那些一代代口耳相传的古老传说:猿神Abirt和他的神秘护符、神主Geyre之审判,诸如此类。每个部落总会需要一个讲故事的人。
他请求人们喊他Rone。但孩子知道,这位老人年轻时是个传奇人物。
那时,他的名字即便在寻觅者之外也十分响亮。那时人们叫他Beller,THE Beller。
有人说他进过很多Ceitus,找到的奇迹比大陆上其余人加起来还多;Beller并不否认前者,而后半句只会让他大笑着摇头。但倘若问起他是否去过Home Ceitu——众神之冢,老人却每每兀自高深莫测起来,丢下只言片语便踱着步子悠悠走掉,徒留一地孩童争论不休。也有人说他是唯一的见过Everman还能活着回来的人,他左手多出来的那根小拇指就是证据。
孩子把玩过那根手指,它和普通的手指一样灵便好用,又不怎么碍事;可能这就是Beller留着它的原因,York的信徒同样热爱收集勋章,或者战利品。
老人的一生做了寻宝者能做的一切。现在,他老得快要死掉了,在亲人小辈关切的眼神中,他宣布要趁还走得动路时去做最后一件事:看望一个老朋友。
家人们拗不过他。
现在他站在这里了。这片土地像他第一次仓皇逃入时那样沉默而慷慨地接纳了他,被炙烤的空气在胸膛中一进一出,沾染了与血肉磨砺过后的苦涩。这段路比记忆中的长了不少。
“Rone——”孩子稚嫩的声音呼唤道,“看!”
一个披着皮革长袍的身影出现在沙丘顶端。
“哟!Beller!”
这声音在远风中回荡。老人笑了起来,也举起手臂挥舞,“嗨!好久不见。”
Benadam,就像他们相熟的这几十年以来一样,依然住在沙漠的边缘。
Beller在刚认识他时,还只是一个缠着对方听故事的小鬼,而现在一切反了过来:Beller垂垂老矣,Benadam则仍是初遇时那副中年人模样。那个传言大约是真的:他和这片废土一样老。
也许比废土都要老得多,Beller默默地在心底补充道。
他感到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日头升至中天之前,他们终于爬上了沙丘顶端,那里有一顶不起眼的小帐篷。
隐士像过去的几十年一样欢迎了他。
这对风尘仆仆的旅人坐在毛皮毡子里,一时陷入了某种柔软的不知所措。主人端出两个瘦长的容器,里面是些淡青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植物汁液,只是在晃动间闪烁着蒙蒙的荧光。
年少的那个毫无防备地小口喝了起来,一边转动眼睛打量这间小小的居所:有些物件的用途很容易辨认,另一些则令人毫无头绪,带着古物特有的精致轮廓。年长者倒是清楚两件事:首先,在这里很难见到与植物沾边的东西,其次最好不要细想任何食物的来源。他谨慎地尝了一口那汁液,出乎意料,清冽甘甜的味道席卷了他的头脑。
“那么,我猜,”Benadam在对面坐下,凝视着他,“真的有很多年过去了,是不是?”
如果那层屏障确实存在过,它也迅速地融化了,正如薄薄的冰遇上炭火。Beller回望对方钴蓝的眼瞳,融化的雪水在胸腔某处汩汩流淌,最终绽开成一个不由自主的微笑,“可不是嘛,瞧你这老家伙。”
他们一同朗声大笑,用力拍着彼此的肩膀。
那火焰便燃烧起来了。
他们把炉火堆和其上滋滋冒油的野羊腿搬到帐篷外时,太阳已经垂落了下去,荒原的夜空上,满天繁星开始一颗一颗地浮现。
那孩子,Rymeth,在过去的大半天里一直孜孜不倦地询问每段对话的细节,并终于在指着东天那三颗连在一起的星星、获得了一个Drakgin大战Sikayt的新版本后,装着一肚子的烤肉和故事,沉沉地睡着了。
凉意正从大地深处漫上来,但还触及不了篝火的防御圈。Beller抚了抚孩子柔软的头发,给他盖了条毛毡。吃饱喝足的倦怠和未曾消散的迷思共同占据了老人的脑海,持续已久的喧闹一旦被打断,沉默便愈加鲜明。他想起此行的目的,竭力想要抓住那些萦绕已久的疑问,词句却一次又一次从他的指间溜走。
Benadam蓝色的眼睛在火堆的另一头闪闪发亮。那目光也顺着转向熟睡中的孩子,微微地笑了,“这孩子像你,York的追随者都一个样。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对吧?”
那些几十年从不重样的故事,Ceitus中精巧的器具、泛黄纸张上古语的弯曲笔画,还有他找到的每一个奇迹。过去的一切如海潮般翻卷而来,在突如其来的驱动下,他终于得以问出那个问题:“……你总是记得所有事吗?”
一双眼睛直视着另一双。Benadam没有立刻回答,很难见到这位睿智隐者的犹豫,更难得一见的则是他此刻的神情:仿佛遥远的忧伤,又仿佛奇异的悲悯。
良久,他点了点头。
“直至众神陨落前?”Beller追问道。
“直至众神陨落前。”
“……Geyre在上啊。”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Beller还是忍不住为此惊叹不已。冒险家的天性重新在他衰朽的骨头里燃起,他短暂地咋舌了片刻,便兴冲冲地接道,“众神的时代里一定有很多奇迹吧?”
“确实。”Benadam颔首,“不过他们倾向于收好每一个……奇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他们到处乱走。”
隐者的微笑里参杂着某种难言的复杂意味,Beller看不明白。
“可是……”这个答案也令他感到些微的失望,“为什么?如果神也不能使用奇迹,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真的吗,Beller?”Benadam的笑容扩大了,“想想你见过的一切,用直觉。”
作为一个从无数奇迹和怪物面前全身而退的冒险家,Beller已经习惯了处理那些难以理解的事物。或许只是一部分。在Benadam面前,他仍然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当然,正如他刚刚得知的,他确实是。
这个模糊的肯定对所有猜想中的一小部分做出了解答。老人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中翻找着,他想起那些纯白的遗迹,比废土上绝大多数的白色都要纯粹,给静默的建筑染上不可侵犯的肃穆。他想起整整齐齐的长廊,严丝合缝的门,连那些撰写着古语的纸张都一模一样,能够抚摩到岁月厚厚的尘埃下依旧光滑的表面。
在奇迹之外,众神的世界秩序而精巧。
“我想,我似乎曾经想到过这些。”他沉思着说。
“你不是第一个对此失望的。”Benadam说,“但那是个好时候。不过,现在也不赖。”
Beller仍在费力地试图把那些画面拼合到一起,“我不明白。既然你一直都知道……”他胡乱地挥了下手,“——为什么只是看着?”
“噢,Beller,”隐者大笑起来,“你以为神们都做了什么?他们教化废土的先民,就像牧人教化羊群。”
“而我,我只是个普通人,”他悠然地道,“我放牧故事。”
然后,等大地上再一次建起高塔。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老人便匆匆地准备道别。
“再见了,老朋友。”Benadam说。
然而Beller足够明白,废土上的约定常常很难实现。他思忖了一会儿,补充道,“这些年,每当我送走什么人时,通常会说‘在Kalef的疆域再会’。虽然,可能不少人希望我去见Abirt,哈。”
“你大约也知道,Abirt——”Benadam提醒他。
“——‘总会在你最不想见他的时候重现人间’,这话其实就是字面意思。”
他们抚掌而笑。
“所以,Abirt的领土在此世之间,”隐者倒饶有兴致起来,“还有什么你我都能去的好地方?”
这话问住了Beller。
一旁的孩子不明所以地仰着头,来回地去看两个突然陷入沉默的大人。
“你会把我的故事继续讲给下一个孩子吗?”最终,他问道。
他感到Benadam的目光笼罩而下。理解而宁静地,像绵延多年的诗章,缓缓流淌。
“当然,故事会变成传说。”
“那么,”Beller说,“就让你我在传说中再相见吧。”
一直到老人和孩子的身影在沙丘之下逐渐远去了,隐者仍在遥遥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想起那些他曾经共事过的人们,他们真正的姓名早已被埋没,但千百年来,那些众神的故事仍在这片土地上传唱不息,正如很久很久以前、亦或是很久很久以后依然悠远的天空。
“传说,是啊,”他喃喃地道,“是个好地方。”
a psychologist in the foundation
Glass坐在自己的心理评估室里。
窗帘被拉上了,只有很少量的光线在这间屋子里滚动:一切都显得昏沉且柔软。他不想开灯,即便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工作时间。
首席心理学家此刻正无意识地思忖着一件事:这个房间究竟是不是Site-17里最令人不想靠近的地方?
大约不是。他的脑子自顾自地做了回答。
每月的例行心理评估会让一小部分人觉得厌烦——大部分,或许。而每次事故后,强制心理干预和随之而来的记忆消除也会令人们本能地抱有抵触,更别提还有某些抗拒遗忘的、顽固的家伙:从情感上说,Glass能够理解这种做法,但作为临时客串的心理医生,他只会为他的病人感到头疼——把“一生中最糟糕的记忆”咬牙切齿地刻在骨头上可不是什么保持正常的好办法。
但这不是说Glass博士的存在是错误的。
证据就是总会有人,或明或暗地,主动向他求助。基金会的员工大多坚强而含蓄,只会发来一条简短的邮件,委婉询问心理评估室的空闲时间;偶尔也有人突如其来撞开他的门,一声不吭地在访客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又或者揪着他的白大褂衣角从抽噎到嚎啕大哭。
后者更罕见些。毕竟,在做着拯救世界的工作时,精神创伤远不足以在优先级里排上号:人们似乎把假装正常当成了本能。几乎没人流露出自己的脆弱,他们磕着高浓度咖啡因和记忆消除药片大踏步地前进,直到Glass不得不登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基金会版的神父,负责告解这些疲惫不堪的灵魂。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要求心理学家介入实际上是求生欲望的体现,最糟糕的,是那些根本不想让他介入、还认为自己没病的混蛋们,有一个算一个,其状态都和“正常”这个词相差了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Glass从片刻的发怔里回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捞他的杯子;举到唇边才意识到里面的液体早空了,只剩杯壁上结着的一层气味浓烈的褐色粉末。这点挫折感不知为何被回荡着放大了许多倍,于是他扔下站起来再泡杯咖啡的想法,自暴自弃般地,从抽屉的最下边摸出一罐啤酒。
是的,基金会的优秀员工Glass博士,也会偷偷在办公室里藏下一些酒精饮料。通常来说,Glass在工作时间只会灌下大量咖啡因,他对酒精也没有特殊的嗜好——这是为他的朋友们准备的。
虽然他还不确定能不能把那些家伙称作“朋友”,或许“同事”这个词更好,介于其中之一会笑得友好无比、同时用文采斐然的言辞宣布要谋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另一个则会为了过滤器更换这种小事而在休息室里大开杀戒。相较而言,以远高于规定的频率往评估室跑的某位人事主管简直堪称省心……要是能在评估期间停止他那拙劣的语言骚扰就更好了。
这时心理学家疑惑起来,自己怎么还没因心力憔悴/收容突破/同事发疯/随便什么原因而死掉。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存活了这么些年,跟所有神经病和终将成为神经病的人们混的很熟。可能还不够熟到让他在心里把每个人都称为“朋友”,但已经足以让他为他们偶尔的拜访准备一些酒精。
拉环被打开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Simon Glass在基金会的工作通常都是这样,困顿于案牍间,在厚厚一摞的纸面报告中寻找意义。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量表,获得一长串合作或不合作的回答,然后在例行的评估表上敲下代表合格的章子。他只将一部分留在这屋子里,进行那些冷静而机械的解读,剩下的则从躯壳里飞升而出,在头脑上空盘桓。
这些有什么用?那一部分的他嘲弄道,你所受的训练里可从没提过这些。你获得博士学位的时候有预想过吗,为一群整天和异常打交道的怪胎负责?
你怎么能——你该怎么去帮助他人,在你自己已然支离破碎的时候?
心理学家是锚,然而当风暴席卷海面时,没有船只可以幸免于难。
他痛恨自己被书之于档案上的、不合时宜的“温柔”,这种温柔让他旁观一切而破碎至此,也让他身处深渊、又无法逃离。
——他只是确实没办法坐视不理。
“Glassy,你明明不是伦理道德委员会的人,却总爱瞎操着伦理道德委员会的心。”Bright曾经对他说过。
彼时这位出了名不正经的博士正坐在心理评估室的办公桌上,两条腿翘着,一摇一晃,很悠闲的样子。这人好不容易换到个绿眼睛的宿主,正嘚瑟得紧,翠绿的眸子里全都是肆意妄为的张扬,还特地跑来说风凉话,全然不顾房间主人桌面上厚厚一摞没写完的报告。
Glass轻轻叹了口气。作为心理咨询师,不管有没有963,他总能轻易认出一个Bright:即便面孔陌生,那双眼睛后乖戾而孤寂的灵魂却别无二致。有时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在Bright的心理评估报告上写下“合格”,但考虑到对方这具体情况……现在还没疯也真够难得的。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Simon Glass。他对自己说。你试过了,但你不是神,没办法拯救所有人——
其实你救不了任何人。
人必须自救。
首席心理学家也不例外。
他细细地品味那些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的轻微刺痛,感受着短暂的平静。
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他或许还要经历长久的、长久的自我折磨、自我怀疑,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但在那之前,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比如在他的同事们再一次拯救世界之后为他们写一份长长的报告。又或者,在工作时间偷着喝掉一罐啤酒。
似乎这般想着,日子便总还能一天天地过下去。
献给陪我度过无数个深夜的友人。
全文臆测居多,对现实中的心理学家的工作不甚了解,如有冒犯非常抱歉。
这篇文是旧物,起稿于五月,完稿于七月。整个上半年我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那阵子尤其糟糕,以至于只好念叨着自己心里的Glass撑过每一天。本来没打算把这篇文发上wiki,但最终改了主意,就让2018年的故事留在2018年吧,作个告别。也曾试图修改,发现想要重新审视区区半年前的自己实在令人心虚,可能未来有天我就会嘲笑曾经的幼稚不堪,但现在我只能仓皇而逃了,于是壮着胆子将这篇文几乎原封不动地发上来。
日子总会越来越好可能是句谎言,每一年有每一年的烦恼。但只要还有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睡觉的勇气,总是可以一天天地走完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吧。
祝新的一年里好运,好梦。
感谢您读到这里。
新年快乐:)
来自我的友人Alva Well的翻译草稿,她不愿意发qwqqqqq
Simon Glass was sitting in his assessment room.
The curtains were drawn and there was only a small amount of light rolling through the room, making everything seem dim and soft. He didn't want to turn on the lights, even though it was working hours.
The chief psychologist was unconsciously wondering whether this room was the last place one might want to get close to in site-17.
Probably not. His brain answered for itself.
The monthly psychological evaluations can frustrate a few people — most, perhaps. And after every accident, the compulsory psychological intervention and subsequent memory elimination will also lead to instinctive resistance, not to mention some stubborn guys who refuse to forget anything: emotionally, Glass does understand them, but as their temporary psychiatrist he only feels headache — to hatefully take "the worst memory of life" to heart is simply not a good way to keep normal.
But this doesn't mean that his existence is a mistake.
The proof is there's always someone, either explicitly or implicitly, asking for help. Most of the foundation staff are strong and reserved enough to send only a brief email politely inquiring about the schedule of his assessment room. Occasionally there might be someone who bursts open his door, huddles silently on the sofa or clutches the hem of his lab coat, weeping from sobs to tears.
The latter kind is rarer. After all, when it comes to "saving the world", personal trauma is far from high on the list of priorities: people seem to take the act of pretending to be normal for granted. Showing few signs of vulnerability, they stride on high-caffeine drinks and memory-erasing pills until Glass has to step in — sometimes he feels like the Foundation version of a priest to whom these weary souls confess.
Yet this is not the worst.
Asking a psychologist for intervention is actually a reflection of the desire to survive. The worst ones are some bastards who don't want him to get involved and insist that they're not sick, when whose states are usually a Mariana Trench away from the word "normal."
And they all know about this.
Glass, back from his trance for a moment, subconsciously reached for his glass. Holding it up to his lips, he realized that it was empty, leaving only a layer of tangy brown powder on its side. This brought him a little sense of frustration, which was then somehow magnified and echoed so much that he dropped the idea of getting up and making another cup of coffee and, in slight desperation, reached the bottom of his drawer for a can of beer.
Yes, Dr. Glass, one of the foundation's top employees, also hides some alcoholic beverages in his office. Typically, Glass only consumes a lot of caffeine at work, as he doesn't have a particular fondness for alcohol — they are for his friends.
Although he was not sure if he could call them "friends" — perhaps "colleagues" was a better word, given that one of them could smile friendly and announce in brilliantly organized language that he was to murder everyone including Glass, and the other might begin killing in the breakroom for minor things like changing the filter. By contrast, some Personnel Director running to his assessment room at a much higher rate than required was quite a relief. If only he had stopped harassing him during the evaluations.
The psychologist then started to wonder why he hadn't died of exhaustion/containment breaches/mad colleagues/whatever. After all, he did have survived in such a work condition for so many years that he got quite familiar with all those psychos and who would eventually become psychos. Maybe the familiarity was not enough to allow him to consider everyone as a "friend", but preparing some alcohol for their occasional visits was totally acceptable.
The pull ring made a snap when the can was opened.
Usually, Simon Glass's job at the Foundation was like this: getting bogged down in paperwork, searching for significance in stacks of reports; giving some plausible scales, collecting a long list of cooperative or uncooperative responses, and stamping for qualification on the regular assessment forms afterwards. He left only this part of himself in the room doing those cold, mechanical readings, while the rest rose from his body and hung over his head.
What's the use of all this? The outer part of him quipped. You've never been trained for that. Did you expect to be responsible for a bunch of freaks who deal with anomalies all day long, when you got your PhD?
How can you — how should you help others when yourself is already broken?
Psychologists are anchors, yet when the storm sweeps across the sea, no ship survives.
He hated his inopportune "softness" written in his profiles, which had tore him apart by forcing him into all this onlooking, and finally left him alone in the unescapable abyss.
He just couldn't sit by.
"You're not on the Ethics Committee, Glassy, but you're always arrogating their work." Bright once said to him.
The famously disingenuous doctor was sitting on the desk in the assessment room, legs crossed, swinging leisurely. This guy had just found a host with green irises, thus vauntingly came here to make some sarcastic comments; with those emerald eyes filled with complacency, he completely ignored the thick pile of unfinished reports on the room owner's desk.
Glass gave out a slight sigh. As his consultant, whether or not 963 was there, he could always recognize a Bright easily: despite his changing face, the grumpy, lonely soul behind his eyes remained the same. Sometimes it was really hard to persuade himself into writing a "passed" on Bright's psychological evaluation report, but considering the particular circumstances, it was far from easy for him to be sane either.
Well, so what?
Simon Glass, he said to himself, you've tried, but you're not God, you cannot save everyone -
You cannot save anyone.
A man must be saved by himself.
And the chief psychologist is no exception.
He savored the slight tingling of the pungent liquid as it slid down his throat and felt a transient peace.
Before the eventual day comes, he may have to endure another long, long period of self-torture, self-doubt and powerlessness.
But before that, there's still much more to do.
For example, writing a long report for his colleagues after they save the world once again, or stealing a can of beer during work time.
With this kind of thinking, it seems that days can always go on.
0
我们都想回到一切是温暖、简单的时候,满是夏阳和翠草的时光。我们每个人都想重新沐浴在光明之下。但我们都做了自己的选择,我们都许下了自己的誓言。我们每个人都会在黑暗中死去,别无他法。
1
起初成为SCP-963的那几十年,Jack Bright博士偶尔还觉得怪好玩儿的。
他曾与许多人一同工作过,那都是些不为世人所知的天才、怪胎、精神病人,或者随便什么。但Bright不得不承认,尽管他的同事们是你能想到的和“同事”这个词差距最远的生物,他也并不厌恶与他们相处的日子——至少,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
当然啦,后来的事情就并不都那么有趣了:Clef销声匿迹,Kondraki不知所踪——有传言说Gears杀了他,而Gears早在Iceberg自杀后便愈发像个真的齿轮;Kain被流放在实验室中孤独垂老,Glass则逐渐沉默……只有Bright还是Bright,独立于时间之外,且安然无恙。“不朽”同时作用于肉体和精神的两面,没有什么能污染得了Bright——
更正一下。
在Bright被963污染后,不再有什么能污染963。
基金会人员流动如此频繁,连那些曾与他熟识的旧友都早已面目模糊。他确实记不住时间,也记不住身边人的名字,二者对他皆无意义。
收到Alto Clef的邮件时,Bright还挺意外。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在Bright的想象里,Clef还是那个高深莫测、雷厉风行、令人毛骨悚然的处刑者。不过如今他眼前的只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多年的风霜摧折中变得佝偻,光看背影,很难认出这就是那个Clef。
“我不知道撒旦的化身也会老死。”Bright站到他的身边。
Clef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有星星点点的血沫在空气中划过。
Bright对此不甚在意。“你好啊,Alto。”他招呼道,一边心平气和地把手插进衣袋里,握住精巧的枪柄。
从见到Clef的第一眼起,Bright就知道他是来杀他的。
“好久不见,Jack。”Clef说。“看见你还是没能摆脱963的禁锢,我真感到遗憾。”
“所以你决定亲自来解决这个遗憾,对吗?”Bright机敏地接道。
“我们讨论过这件事。”Clef瞥了他一眼,帽檐遮掩下的视线仍是那样熟悉的锋锐,“你是影响基金会未来最不稳定的因素。”
“就因为我永生不死?”
“就因为你永生不死。你会成为基金会中影响最为深远的成员,并终有一天在无尽的时间里异化为非人。为此,杀死你是我必须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很遗憾,老朋友。”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Bright说,将右手从衣袋中抽出来。
……
“我想要的,是一场安宁的死亡。”平静地收好枪,Bright对仍在咳血的Clef开口道,“而不是锁在963里面对无尽的虚空。你杀不了我,Alto。”
他步履轻快地走开了,没有回头。
2
后来,在漫长生命中的某几个瞬间,他也会想起这一切是从何处开始的。
那个时候Bright还没获得他的博士学位,为了方便区分,我们不如称呼他为Jack。
那个时候,Evelyn Bright还是个有着正常人类外表的女人。
Jack的母亲如父亲一样长年累月不在家,以至于多年后他甚至只能记起一个美丽而模糊的幻影。但无论如何,“母亲”的吸引力依然巨大,于是在Evelyn叫走Jack的那个午后,TJ也吵嚷着黏了上来。
女人一手一个牵着她的儿子们,走在灰扑扑的城镇街道上。年长的那个浑身不自在了一会儿,最终挣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他已经是个别扭敏感的少年了,母亲却仿佛仍把他当个孩子。
骤然失去一边的温度,Evelyn因而下意识地把TJ搂得更近;红棕色卷发的男孩抬头望了望,接着温顺地缩起身子,靠进她怀里。
Jack冷眼旁观。明明一开始是找他,TJ却不知不觉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当然,母亲们总会偏爱更年幼的孩子。而Jack Bright,作为家中的次子,一直生活在不含太多要求和期许的目光下,像棵不起眼的野草,在所有人注意到之前,就恣意坦荡地长大了。
Evelyn没有带着兄弟俩走得太远,她的腹部隆起的高度令她无法站立很久。一行人在街口的小吃摊停下,女人犹豫了片刻,在瘠薄的选项中给两个孩子各点了一个华夫饼。
初夏的阳光使Jack后颈的皮肤有些微的刺痛。TJ按捺不住小孩子的天性,咬着刚出炉的甜点,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但Jack暗地里挺直了腰杆。他怀揣着那份自认为成熟的端庄,一动不动地,和母亲并肩而立,一同注视着他的那份在烤盘格子上慢慢泛出焦黄的色泽。
在这样长而沉默的等待中,Evelyn的声音就像一阵簌簌的风。轻柔而叹息般,在真正的风里被吹得支离破碎。
“Mikell告诉我,你想报考生物专业?”
他的母亲这样问道。
“嗯。”
“你已经……考虑好了吗?”
Jack抬起头,母亲深绿色的眼中忧虑的浓雾笼罩了他。他不明白这情绪来源何处,只得谨慎地回答:“是的。生物专业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Evelyn抬起手,似乎想要揉一揉他的发顶,最终却拐了个弯,落在他肩膀上。“我只是没想到你这就要去读大学了,James,真快啊。”
“我跳了两级。”他提醒道。
“我知道,你爸爸跟我提起过,”她偏头端详了他一会儿,最终微微地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想和你仔细谈谈这件事,但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
很多年后,Jack Bright依然会回想起那个夏日。风中粘着漂浮的尘土,卷起雨季降临前最初的湿润气息,天空辽阔,女人眉目间的神色宽慰而舒展。
那之后的一周里,Bright家最小的孩子,他的妹妹Sarah,出“生”了。
他也再没见过母亲露出那样的笑容。
Bright博士关于父亲的记忆则更加寡淡。Adam在他进入基金会时已身居高位,血缘关系在隐藏的眼睛中意味着风险,接触便变得愈加困难。
于是Bright选择偶尔造访位于西澳大利亚海底的Site-45,并在SCP-321的观察室外站一会儿。他知道Adam曾在此驻足,Mikell也同样如此,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似乎还残余着父兄刻下的一片薄薄的体温。
这项活动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O5-12退休,O5-6业已老去,他还披着偷来的外壳兀自年轻着。
收到群发邮件的那天本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不死的博士走在Site-17的走廊里,哼着歌,罕见地心情不错,红宝石挂坠在制服的遮掩下规律地摇晃。
他刚换到这个新的身体里几天,站点里还没什么人认得他,这样挺好,没人能够发现Bright的好心情。
虽然……这一路也没能碰上多少人。大部分研究员都在加班加点地工作,可能还得抽空一边交叉手指一边念念有词,祈祷收容物和GOI们都安分点儿,至少留给他们一个风平浪静的独立日休假。
Bright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
忙于拯救世界(并添乱)的工作不应有假期,不过对低级人员或许可以有个例外——更别提这是一年一度的独立日。
他晃悠着经过摆放SCP-294的休息室,打算给自己点一杯随便什么。这时他听到手机叮咚一声,是邮件。
“关于SCP-321收容失效及推定已损失的通告:……”
那之后Bright博士去了趟Sector 7。无视应有的流程,他用自己的权限卡强行刷进了SCP-590的收容室。
坐在地上摆弄衣角的男孩听见动静,迟疑地抬起头来:还是那头红棕色的、半长的卷发,还是那张无知无觉、无悲无喜的面容,就连鼻梁上那些雀斑也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和曾被称为“他的弟弟”的男孩沉默地对视着,一如多年前。
“你还是老样子啊,590。”Bright说,站没站相地靠在墙壁上,“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谁能活得更久吧?”
一个世纪前的那场风裹挟着往日呼啸而来,吹彻身体里的每个角落。
他眨了眨眼:“当然,我赢定了。”
3
未知日期,地球。
Quartz博士抱着文件夹走进心理评估室时,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有两个Bright。
不,其实他应该想到的。不过正如所有刚开始与Bright博士共事的人一样,Quartz还没有完全习惯对方时不时就改变的宿体外形乃至数量。
两个Bright中,褐发的那个率先看见了Quartz,抬手招呼道:“嗨,小医生。”
另一个红头发的Bright闻言也转过头来,脖子上963的链子跟着晃了晃;他手里还拿着把纯机械枪支,款式古老得该进博物馆。
“下午好,Bright博士……”Quartz犹豫再三,还是把那个到嘴边的“们”字咽了下去。他在Bright对面的办公桌后坐下,摊开薄薄的电子屏,“请称呼我为Quartz博士,谢谢。虽然我加入基金会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是地球上你能找到的最好的心理学家了。例行心理评估可以开始了吗?”
“哦,其实我疑惑很久了,”没有963的Bright在访客沙发上懒洋洋地伸开四肢,“这年头别说新人入职和D级补充,连收容失效都快赶不上一年一次了,为什么只有我的心理评估还是以‘月’为频率啊?”
Quartz僵了一瞬,“抱歉,我不知道。这条指令来自最开始负责对你心理评估的那个人,调出你早期的档案还能看见他的笔记……既然没被取消,我只能按规定办事。那么,”他谨慎地按照标准程序说出第一句话,“你这个月感觉怎么样?”
“一模一样的无聊。”Bright之一说,那件古老的武器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来回轮转,“被派来地球分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你怕是把上司得罪了透,一定是过于一本正经的缘故。在哪儿毕业的,土星?木星?”
“……火星。”Quartz决定无视前半段关于自己的评价,“这不是重点,请让我——”
“地球分部倒是挺适合你这样的新人,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噩梦新手期,用不了半年你就会无聊到恨不得回火星喂682——”
“呃……我们还是来谈谈你吧,博士,”Quartz再度打断道。“你最近怎么样?”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问,”红发的Bright说。
他垂下眼,勾起一个略微奇异的笑容,仿佛在注视某个远处;再度开口的瞬间,有纤细的沉静飘然降临。
“我正在听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雨。”
Quartz停止了用指节敲打桌面,抬起头来。
他从对方的表情里知道自己就差把“幻听”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因为紧接着Bright就笑了起来,“收起你的职业病,医生,我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无视了心理学家怀疑的眼神,自顾自地道:“你听过那样的雨声吗?它们掉落在地上就好像雪白的鸟群坠入丛林,溅起一大团一大团蓬蓬的羽毛,滚动得肆意汪洋,能随着你流淌到很远的地方。”
“……我成长的地方没有降雨。”明知对方在胡言乱语,Quartz却不由自主地接上了对话。
“哦,对,你们这些太空城长大的年轻人已经忘了什么叫天气了。”Bright悠然地摇了摇手指,补充道。
“我曾目睹地球环境两度濒临崩溃。其中之一就是这样的雨,不大,但绵密地持续了三个月,好像太平洋被整个掀起,扣在大半人类的头顶。那时候我们都看熟了永远灰黑色的天空,等它终于放晴时还怪不习惯的。”
年轻的博士被这段旧地球的历史吸引了,下意识般追问:“第二次就是大殖民之前?”
“没错,那时地表环境太过恶劣,人类几乎是一脚踩在第四次世界大战边缘,如果真打起来就全完了,基金会甚至考虑过黄石,但其实也没什么用——”
“我希望他们还不至于废弃那个号码。”另一个Bright插嘴道。
“——总之,”先前的那个提高嗓门,压过了Quartz迷茫的表情,“可控核聚变技术在那节骨眼上成熟了。一批批太空船以化学推进时代里骇人听闻的频率向太空高速射击,人们从不可思议到视若无睹也只用了三个月。在那之后,就是第一次太空大移民……你可以直接去看历史书。”
他骤然停顿了讲述。
Quartz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这和——”他抗议道。
“可是这和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Bright微笑,“这就要说到了。”
“最早负责给我心理评估的那个人,要求我每个月都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摩挲着SCP-963光洁无痕的表面,“我想他起初是为了确保我不会随便地发疯,后来是为了不让我随便地死掉。”
“我害怕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只好每次事先攒好一肚子要说的话,在评估期间尽量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现在的我倒真有很多故事可以讲,但属于他的那点骨头灰怕是早已作为植物肥料轮回几十遍了。”
Quartz怔怔地看他。
“我与你评估过的任何对象都不一样,亲爱的心理学家,你明白吗?”Bright用一只手指勾起挂坠的细长链条,红宝石切面在半空折射出瑰丽莫测的华光,“在这个直径不足十厘米的首饰里,拥挤着两个千禧年间不计其数的灵魂;这可能是有史以来人类密度最大的一小块儿空间,而我仍会感到孤独。”
“所以,你看,”他从沙发上蹦起来,张开双臂,骤然挂上一个明晃晃的、猖狂的笑容,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数个世纪以前的某位柴郡猫而非他自己,“人注定因孤独而生又因孤独而死。”
年轻的博士仰头盯着他,看上去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评价。
“……令人惊叹的结论。”
另一个Bright已经沉默了很久,这时接口道:“告诉O5,他们可以摆脱我了。我疯过,也醒过,现在我累了。”
他拿过那把玩了很久的枪,顶在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动作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在Quartz得以阻止之前,伴随一声爆响,男人的尸身已然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他瞪视了一会儿喷溅他半身的红白色浆液和细碎骨片,终于想起转向剩下的那一个:“Bright博士,下次自杀请换个地方,总之别在心理评估室,好吗?”
Bright耸耸肩:“对不起嘛。”
4
项目编号:SCP-963
项目等级:EuclidSafe
特殊收容措施:SCP-963-1 应由一名当前的D级人员保管,此人同时被指定为Bright博士的助手。
SCP-963-1应收容于小型标准安全收容箱中。除非有三名O5人员表示同意,禁止对象与生物体接触,禁止进行进一步测试。违反此命令者将被处决。
该标准收容箱目前存放于
Site-ET-01
Pluto Area-42
PioneerⅣ Area-03
55 Cancri F Storage Site-E
地质活动稳定的已殖民行星。
5
未知时间,未知地点。
起初,是意识的回归,沉重的自我在泥沼的拉扯中缓缓上升,感知力随之融化苏醒,直到一切被再次赋予了意义,第一个念头这样想着:“想”是什么?
Bright猛地睁开眼睛。
大脑接收到的首个视觉信号有些不对劲。
他困惑地琢磨着眼前的景象,他似乎同时“看”到了两个画面,它们和谐地并排在视觉中枢里,一个是向无限远处延伸的、铁灰色方格组成的地面,另一个则是彻头彻尾的白。
他试着低头找963,这个动作也失败了,并导致他笨拙又可笑地原地转了一圈。
……等等。
Bright博士,拥有非常丰富的寄居经验,感到了大事不妙。
他甩了甩他的尾巴,又挪了挪他的鳍,最后让清澈的水从他的鳃中流过。
唔,好吧,他苦中作乐地想。我确实用过不少灵长类的身体,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变成一条鱼。
白色的那一面亮了起来,Bright这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面巨大的屏幕。屏幕上开始出现字符,是英文。
你好。
这句话同时直接投射在了他的思维中,仿佛有个力场轻轻触碰了他的脑电波。这倒是方便了鱼,毕竟他现在若是一张嘴,只能吐出一串泡泡。
他集中精力“想”回去。你是谁?
为了方便理解,你不妨称我为机器。
…………人类灭绝了?
我就是人类,机器回答。我是我们,我也是他们。
Bright的记忆和思维开始在这孱弱的生物上复苏,他只花了片刻,便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
所以人类终于成为了纯意识生命体?
是的。
你提到了“你是你们”,也就是群体意识的集合?
你很聪明。机器赞许。虽然使用古人类语言,但你的思维速度令我惊讶。
谢谢,我为SCP基金会工作过很久。
什么基金会?
……
Bright有些想笑,但鱼没有笑的表情。鱼也不会流泪,它生活在水里。
抱歉,我/我们/他们的记忆单元中没有这个名词。毕竟,以你能够理解的纪年法,现在已经是——
请不必告诉我。Bright打断了机器。
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机器也体贴地停顿了交流。他不知道也无意关心它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未来人既然走了这条科技线,在脑科学的发展上想必登峰造极。
这里似乎没有碳基生物了。
是的。整个行星改造工程持续了七百个时间颗粒,所有物质都被集中用于给我供能。你是在最后一批史前遗留物资中被发现的。
我能转移到硅基生命体上吗?
不能。为了安放你的意识,我特意重塑了一个初等脊椎动物的肉体。
我不知道鱼还属于“类人生物”。要把一条鱼的脑子强化到可以支撑住人的脑电波,这难度可不小。
我/我们/他们无所不能。
那你能把我从这个挂坠,或者曾经被称作SCP-963的实体中释放出来吗?
……
唔。
我们运用规则,而你在规则之外。
我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愿望?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能让我栖身的生命,那就劳驾把这挂坠以第三宇宙速度发射向外星系吧。指不定能借用下哪个外星物种的身体呢,哈哈。
不必这么麻烦。
哦?
我会帮你重塑肉体。
机器信守承诺。它改装了那个只产出过一条鱼的车间,开始造更大更复杂的东西——人。
宽大的白屏被留了下来,给困于水中百无聊赖的那位解闷。Bright睁着他的鱼眼睛,一只眼睛看累了,还能翻个面用另一只。
他渐渐读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人类在半个银河系不断扩张,但总有一小部分人厌倦了永无止境的探索,转而寻求一片得以安居的乐土。他也试图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但政治是礼崩乐坏,道德是天方夜谭,文学是呕哑嘲哳,音乐是诘屈聱牙,生命是一个老土的玩笑,只有娱乐奇谲恣肆、空前绝后,足以让人深醉其中,大梦五千年。
他对机器开玩笑,虚幻的真实也能算真实吗?很难相信人类会认同这样的价值观,我觉得我们仿佛不是一个物种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物种。机器平静地答道。你不明白,作为整体,每一部分的生或死都已无关紧要。
鱼确实不明白。他想人类文明在生存的赛道上一路狂奔,为此诞生过SCP基金会这样的怪胎,也能培养出这种截然相反的后代。时间之神实在荒诞,在古往今来所有的生命中,居然选中了他以目睹未来。
重新拥有身躯的感觉很陌生。Bright与镜中人翠绿的眼睛对视,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照着你深层意识里最早的记忆做的。机器解说道。我们也只能挖掘到这一步,可能有些不太像。
“足够了。”他耸肩。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好人做到底,送我一艘恒星际宇宙飞船如何?”
在机器气势磅礴地弄出一整套生产线开始复现宇航工业时,Bright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闲散人,每天就是在这金属的世界里瞎晃悠。这个星球的大气层很薄,成分也和地球上有诸多不同,从星空深处吹拂而来的粒子流击打在行星表面时,会形成很绚烂的图景。
风中涌动着深沉的、温柔的电磁波,似乎有什么宏大的东西划过夜空,沙沙作响。
有天他照例躺在地上看星星,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轻轻推了他一下。和之前相比,这段意识更柔和,带着不同于机器的暖意,令Bright有点惊讶。
我们仍有性别之分,那个声音唧唧喳喳地解释,你现在正与总人口的4.2%对话,其中绝大部分是女性。
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们发现你的挂坠中仍保存着所有被抹去的意识,虽然只剩碎片,但他们一直在。
你携带着人类文明的博物馆呢,孩子。
嘻嘻,别不服气呀,从时间上说,你是现存所有人类的先祖;但作为史前生命,骤然来到银河时代的漫漫群星之下,难道你未曾心生孩童的惶惑与好奇么?
另一波意识吵嚷着漫了上来。我们这一支定居于这个星系太久,已经再没法回头了,但你还能找到离开的路。
去星海之间,去寻找其余的人类,去穷尽宇宙之大,看无边无际的好风景。
孩子啊,孩子,她们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他脑中响成一片,愿星光照亮你前行的路途。
……
启程之日到了。
最后一个问题,机器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很重要么?”Bright反问。
决定了你将怎样留在我们的记录上。
Bright思考了一会儿。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被称为Jack Bright,博士或者人事主管。在基金会的记载里,我是SCP-963,‘不朽’——但我厌倦了不朽。”
他慢慢地、斟酌地说。“有一个早已废除的编号,他们叫她‘人的孩子’。我想,你们也可以叫我……”
曾经是人类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机器耐心地等待着。
“‘人的灵魂’。”
大地在脚下震颤着远去,仿佛一息之间,黑暗的夜空便扑面而来,正如他曾千万次跌落进挂坠的怀抱。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感到寒冷。
人的灵魂坠向群星深处。
http://scp-wiki-cn.wikidot.com/pdps
公有领域保护服务 中心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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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公有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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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那些混蛋碾碎你;上帝保佑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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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Kiryu实验室中与蟑螂吵架
http://scp-wiki-cn.wikidot.com/the-most-masked-of-men
就连最道貌岸然的人也会在关上门后放飞自我
替我的朋友研究一下怎么发图
[[image 【是个网址】]]
step 1:戳沙盒右下角的“档案”,从本地选取图片上传
step 2:戳上传后图片的“信息”,复制图片的网址
step 3:拷贝如上代码
tip 1:重命名图片会改变网址,所以先改名再复制网址
tip 2:折叠代码里的+和-可以删掉,只要确保两端的英文引号"留着就行
tip 3:整整齐齐强迫症
我学会了!我好机智!赞美自己!
赞美歌辞(大声)并希望不要打我(因为我并没有在留言板留言(咦(是数据出错辣)))
RE:↑大家好,今天我就要把这个不在留言板留言不听话的小朋友裱起来炖汤!
把坑丢在这里,提醒自己记得写(。)
咕咕咕咕咕
麦宗坑《余谷》√
铃者坑《在水边,在林间》√
sotm坑《漫长的遗忘》√
我终于又一次在写文前得以起好了题目
进度3/3
我是一只没有感情的鸽子我鸽了两年把坑填完了
在这里悄悄存一下想推荐的经典外围列表
黑化Bright与Glass、Clef、Kondraki、Kain等:未竟的事业、未竟的事业II
黑化Bright与他自己们:我即基金会
最扎心的Bright故事,来自“曝光”hub:Bright博士之死
Lament、Gears、Iceberg相关:他心之形
Iceberg从入职到自杀的全过程:Iceberg把135放在冰上→冰冷人生→█████ “Iceberg” ████的个人日志→墓志铭→他心之形↑
Clef、Kondraki(及几乎所有人):事件239-B - Clef-Kondraki、事故239-删节版、补充报告239-B-192、公爵的末日、处决命令
很久以后,Gears和Kain:新把戏
Clef、AA、Beatrix:特工AA的人事记录→零点事件→784事故
Clef博士的……?:遗书
Kondraki和他的儿子Draven:父像映画
Kondraki博士可能的终结:王之死、致我的员工
Glass给Clef、Dmitri以及乱入的Yoric背锅:Clef和Dmitri出发了
Glass给诸位同事背锅:Glass博士的例行心理评估
Glass背不动锅了:A-C升E
温情基金会系列:
纪念
085成人浪漫
暮与晨曦
平行宇宙和蒲公英酒
基金会脑子有洞系列:
“瓶中船”hub,关于一个 两个 一群老男人和塑料瓶:瓶中船中心页
请看到最后:玛丽苏不苏
成人笑话(你们为啥要讨论这个???):Gears绝对不是机器人
我不是很懂你们美国人的笑点:屎棍麦吉和飞翔的海象
绝对精彩:人尽皆知
设定中心推荐:
Bright爱好者的天堂:教会博士
我永远喜欢废土:铃者诗章
主线延续的尝试:重生计划
生命奏响的乐章:在各各他山上
跪求翻译完:行至天明、盗取团结号
虽然并非hub但是真的很有趣:古典基金会
进阶版Bright粉丝版:
Bright的父亲Adam:“我要辞职”、这里是
Bright的母亲Evelyn:爱为何物
Bright的哥哥Mikell:R.I.P.、Mikell的长子David: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Bright一家的故事:汤姆少校
Bright家族的故事:代号Brown
Agent Serra,590的女儿:男女初会
963与343:來自Bright的故事-第一章
963大战682:我们要做蜥蜴了!
Clef和Bright事件:……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也是最明智的人。
Draven Kondraki和他的男朋友SCP-3999James Talloran我凝视着万物,之后是乌有,然后从乌有中活着回归
研究员James Talloran中心页:……就像发条
Sophia Light博士相关:捕蝇草
TDM的穿越(雾):一个自我代入式角色、终末:不要去油炸天使的天堂
待更新……
请添加一个评分模组,我要给你一个UP!
hhhhhhhhhhh好的谢谢?!?
于是加了一个评分模组
然后悲伤地发现沙盒没法评分┓( ´∀` )┏
从fas那里偷来的代码.jpg
麦宗文没有聊天框总感觉缺点啥(摸下巴思索)
!是银冰的颜色((
这个是fas的颜色
是Rhythm的颜色!
这句话是凑数的我选一下颜色
依然选颜色
不蓝不绿的……
虽然我很喜欢青草绿但是男孩子用绿色是不是不太好鸭!
干枯,both me and the color
!骚粉(锤桌笑(哥我对不起你
好了最后一个,选叭(绝望.jpg
再见,以及谢谢所有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