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未曾逃离

痛苦地呕吐着,直至胃中那像是能把人灼伤的胃液也一丝不剩。

全身无力的Suri尝到喉头传来丝丝甘甜。

瘫倒在厕所地面、上身趴在马桶旁边,Suri身体与马桶贴合的部位传来冰冷触感。凉意由此渗入她的身体,像是空心的她被从那些部位缓缓灌入液氮。

她抬起头,听见海浪拍打声和鸥鸣、人群尖叫声和激烈音浪、清脆碰杯声和舒缓舞曲……

她闭上眼,看见东区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海面波光粼粼;俱乐部里灯光闪烁而黑压压的人群肆意舞动;舞会上男人欠身行礼,邀面前女士跳一支舞……

Suri恍惚想要沉浸在其中一个选择里。她只觉身体逐渐变轻,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本身已不再重要。

隔岸观火一般,身体上的疼痛与不适,精神上的憔悴与心痛离自己越来越远。而那发生自另一个空间的一件件事,每件事当中的琐碎细节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察觉到自己的迷失,像是意识到梦的走向而剧烈挣扎想要苏醒般,Suri忍受着不舍与眷恋,想要将自己与所有角色的连接拧断。

她继续刺激着自己的身体,试图用痛感让意识不从自己身上尽数离开。这起初仍能起效,但渐渐的,身体的一切感受都在逐渐模糊。

肢体敲击在硬物上的痛觉化解为弹棉花般反馈感极差的声声钝响与震动,带不来一丝清醒。

我是——不同的声线在脑海里说出不同的名字。

Suri仅存的些许自我在这其中脆弱地挣扎着,似树种要突破坚实土面发出枝芽般不易地——

如同细雨绵绵时天空突然降下一道惊雷,一声微小但响彻脑海的回应出现:

是Suri。

意识于是艰难地逐渐回流到身体里。

Suri慢慢开始感受到磕碰带来的钝痛、喉头剧烈的灼烧感、空腹发出的肠鸣,还有那眼睛隐隐的干涩酸胀。

那都是在刚才逐渐远离和无法感受的疼痛,它们此刻愈发清晰地被Suri承受。

蜷缩起身体,Suri对情绪失控的自己感到后怕。

一心多用的代价,是Suri常常会忘记自己。

需要做什么,接下来该如何,这些内容之所以被她巨细无遗地记录在手机里,是因为若她分神过久,她就会沉迷在他人的生活里遗失自己的记忆。

这代价在Suri现今开始全权掌控笔下角色的行动后愈发难以承担。而当她逐渐起了逃避自己生活的心,那本就脆弱的界限就更加难以为继。自己的生活开始不再重要,更多时候似乎角色才更加值得她留心。

于是她只好在自己肉体上制造疼痛,以此把自己勉强拉回来,不沉溺在虚构中。

她不是出色的织世者,在把虚构内容投射入现实时也不如绿型们轻易。最初把笔下角色投放到香城再分流出一部分自己去操控,只是Suri遭降级惩罚后用以逃避现实的些许调剂。

如今为了达成一个不太可能的目标,Suri私底下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进了角色的运作里,这么做只为不错过一丝有关那个该死异术家的信息。

各不相同的女性角色如今被Suri分散投放于香城各处。

少部分在惨状发生前便已存在着,被Suri用于讲述故事、逃避生活;而目前存在的大多数,则是Suri下定决心后在香城投放下的一枚枚鱼钩,她们身上的性格、外貌,都是鱼钩上用以诱惑猎物的鱼饵。

也许狡诈凶狠的野兽渴望着狩猎,但它可能没有意识到,猎物也能反转身份成为狩猎者。

到此为止了。

厘清自己与角色的界限,不要再想着逃避自己的生活。她们可以是我借以观察的窗口,但绝不该是我用来逃脱自己,通向某处的门扉。

一个面带微笑的白裙身影无比唐突地出现在Suri脑海。

我有义务继续下去, 纵使大脑似火灾后未熄灭的房屋残骸般杂乱,但Suri仍试图冷静与平复心情。她想到身影那无比想念的音容笑貌——那脆若银铃的笑声、那大而明亮的眼睛。接着她又回想起夏澜的哭泣和Aurora。就算只为她能平安、为哭泣的夏澜母女仇得以报,我也该让心坚若磐石。

连接丝丝缕缕地逐渐恢复,Suri支撑着起身,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又拿掌心擦拭眼泪。在确认自己心情平复后,她打开门,走向洗手台看着那个憔悴的自己,强打精神准备面对Aurora希冀又担忧的眼神。








沈一心讨厌已然到来的暑热一如她讨厌每周一次的神术培训。

它们都是沈一心厌恶得想要逃避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随时间推移必将到来,无法通过自身努力对此做出改变,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直面它必将到来这个事实。

非常诡异地,东区的夏天无比细致地还原了香江的湿热,尽管沈一心会试着施术降温,但偶尔热浪仍会强硬地从衣物的缝隙灌入,毫不留情、暴躁且粗鲁地冲向衣物将身上的冰凉挟带而去。稠得像泥,热得像炉火,变态又过分地侵入少女的衣物与之贴身接触,烘出一身热汗。

除了那该死的,似漫画里有着强大气场之角色般将空气扭曲的热浪,室外活动时必须面对的艳阳也让沈一心屡屡疑心自己身处人间炼狱。很多时候,难以理解天墙画师的居心,明明一蓬蓬的云可以完美遮挡太阳的毒辣烈焰,可画师们有时偏偏会偷懒似的让来自香江的骄阳肆意悬在高空,展露它那又傻又欠的灼热面庞。

东区户外炽热的气温让皮肤跟着变得脆弱和油腻,汗水在颈肩背附近羽毛撩拨皮肤般若有若无、又似蚊虫绕耳飞行般确切存在,热气闷在发束与内衣,湿透的束带使沈一心焦躁。对于沈一心这既天天要外出又无座驾的中学生来说——夏天真讨厌!

最让沈一心讨厌的,是香城的夏天没有货真价实的季雨。下在香城里的雨,和出现在天空中的云与星一般是天墙画师为降温解暑而制成的人工产物,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人身上毫无实感,只会在触碰到实物后就轻巧地消失不见。

这雨就是代可可脂巧克力。乍看下像那么一回事,但实际感受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没有货真价实的雨让香城的夏天是没有弹珠的波子汽水、缺失了草莓的草莓蛋糕、没有吹灭蜡烛许愿和唱生日歌的生日聚会。没有季雨让整个夏天都失去了意义,没有季雨让整个夏天都不再值得忍耐。

香城的夏天如实地反馈出香江香港两地的湿热,却唯独把那象征性的雨给抛下。这分明是把本该在忍耐后获得的奖赏给剃去,只剩下了无休止的痛苦。

偷懒画师今天又上班了。前往培训机构的路上,沈一心把遮阳伞稍微移动一点,抬眼望向东区现在的天空。光照强烈,云层像被胡乱搅拌过的咖啡拉花。低头看向街景,四季常青的行道树树叶脆绿得发亮,树干的白漆晃亮似街灯惹眼过了天空中的云。零星的商铺分布于两排规整的行道树列前后,沈一心闻到了其中一家冰室飘来煮绿豆沙的味道。

步行了十多分钟,沈一心终于踏入培训机构的门。充溢培训机构整个狭小教室的冷气将燥热难当的沈一心淹没,让沈一心内心暗呼“活过来了”的同时打了个冷颤。沈一心走向自己的座位,听周围男同学说着无趣玩笑发出哥布林被强奸而怪叫一般的笑声的同时,抬头看向讲台失望地发现今天的老师还是那一个。

讲台上秃头老法师整张脸阴沉又泛着病殃殃的白色,他佝偻着背,一双眯缝眼睛巨龙审视自己财宝般地转动着其中的眼球,将目光扫向课桌清点已来到机构的学生人数。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沈一心打开自己的咒术辅导书翻看。

“最近香城不太平。同学们上下课记得结伴而行,若出意外要立刻报警。”








旅馆的一间小型单人房里,床头台灯投来的昏黄暮光将白被与床单一角染金,房间四周的昏暗因此被衬得更加浓郁。在这幽暗的房间里,横流其中的爱欲的潮水,正随巨浪上升至顶点后逐渐褪去而缓慢消散。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写的你。”珀珞琦把手从床伴的面庞抽离,目光却始终放在床伴身上。

“在我身上可别那么好奇心旺盛喔……。”霁晴下床,用脚趾勾起地面上的内裤穿上,又给自己赤裸的上身套上了碧色锦面羽织。“你怎么知道自己面对真相时不会害怕。”

“需要过一个san值检定吗?”珀珞琦饶有趣味地看着霁晴,霁晴的身体被台灯的橙黄灯光所照射,可滑如凝脂的皮肤却仍未受那环境光影响,依旧是冷色。“1d6=6。我因为得知了你的黑暗真相陷入癫狂。”

“也许我还没可怕到那种不可言说的地步?”霁晴关掉空调,又打开了窗。没有被珀珞琦的小玩笑逗开心,她转身看向珀珞琦,细长的丹凤眼里带着些许疲倦。“某些事,或许你我还是不要了解和探知得太清楚才好。”

晚间的风吹入房间,冷气被丝丝缕缕地冲散带离,微温的风让房间内温度回升。

“你很不同。你的作者也很不同。”珀珞琦说道,“有别于尚可通过后天努力提升水平的技艺,这种当下时兴的写作方式充满了独特性,它全凭创作者的性格与天赋呈现出最终结果,每个人所造就的角色,其行为模式都是有区别的。

即便如此,受限于作者与自身剧情,每个角色仍都有着同样的特征可以分辨:那就是在面对真人时所表现出的态度。寻常现实投放角色面对真人,往往因剧情与关联线的缺失而生硬不自然,可你不一样。我从没见过哪一位作者会在角色与其他现实事物的关联上做得如此细致,甚至由着你自己自由地再三增添更多关联线。很多时候单单是理清故事中的人物关系脉络便有作者好受,但你的作者却能做到让你来全权处理自己在面对事物时的感受与选择。

在与人与物的交际上,你完全是自由的,不受限于你的故事、不受限于作者的喜好,就好像你不存在一个本该有的故事,你在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发展剧情。这真的很神奇。”

“……你错了。”霁晴走向珀珞琦,坐在她身边。她握住珀珞琦的一只手抬起观察,隐隐泛青的身体将珀珞琦肌肤衬得那温润血色更加明显。

低眉看向二人手的不同,霁晴纤长的眼睫低垂。“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自由、也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真实。关联让我更像活生生的人,而这似乎正是她需要的。

我不过是在知晓实情后对此感到悲哀的虚构牵线木偶,为达成牵线者的目的而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似真实。”

“不,虽不知用意,但她给了你货真价实、只属于你自己的一颗心。”珀珞琦欠身将霁晴拥入怀中,脸贴背后听着霁晴心脏的跳动。“我能听见它在你的胸膛里有力地搏动,这声音与寻常人毫无二致。对我来说,你就是真实的。”

“我希望对所有人来说我都是真实的。”霁晴眼波流转。她感觉到珀珞琦正逐渐抬头,把头抵在她肩上。于是她双手贴向珀珞琦环绕在她腰间的手,对拥抱予以回应。“说到底我不过只是一个不知我造物主何意的角色,是她规划下的棋子,我所表现出来的属于我的自由意志,说不定只是她时时写作造就的假象。”

珀珞琦将霁晴搂得更紧,同时对霁晴的状态隐隐感到担心。她开始后悔提及这个话题。“我……有办法把你带离她的操控,但这或许会需要你与她协商。”

“可离开了她,我也许就不再完整。”霁晴暗自有些希望当初珀珞琦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端倪,这样或许她能“活”得更简单纯粹,只为经营自己旅馆这处于闹市区的一方天地而忙碌操劳,不为自己并非真实而忧心忡忡。

“看呐,现在为我非真实而哀愁的我,这心境与态度究竟是因我自己,还是这也是她全权参与织就的手笔?”话方离口,一股陌生的心悸与哀愁旋即充盈心脏,某根再三重连的肉眼不可见细线终于不可修补地再次崩断,霁晴的内心缓缓明朗,渴望起对现状的一场逃离。








沈一心归程走太慢,错过了六点的回家末班车。

或许这不赖沈一心,这都要怪过分炎热的天气和那就是不愿走的太阳。

培训课下课后天空仍日头正猛,于是沈一心选择到之前看见的那家冰室里喝点东西,先等太阳落下再回车站搭那班通往家的车。

冰镇过的绿豆沙,小小一碗,装在印有青花的小瓷碗里,覆盖着的保鲜膜上凝着一层水珠。揭开保鲜膜舀上一口,百合莲子又沙又软糯,绿豆沙的清甜从口腔冰凉至肺腑,消暑提神;浇上金银花蜜的龟苓膏,用同样的小瓷碗装着,微甘弹滑,比沈一心常吃的来自左相位的果冻和布丁要新颖得多;港式丝袜奶茶,奶香茶香皆浓郁,一口又一口,甜滋滋又因茶的辅助而不腻的奶味缭绕唇齿之间。

这家冰室的老板来自左相位的粤东,简朴的装潢与餐具难掩甜品与冻饮的精致,沈一心奢侈地按兴趣点了不少菜单上的东西,直到忽觉小腹微鸣方才罢休。

这期间她刷着晶板上的论坛,在为香城知名虚拟歌姬爆出曾有网约他人之前科震惊、为“到底是哪个蠢材最初将蚊子带入香城”帖子底下的发言捧腹、为某工厂休厂期依然有着超高EVE被网友抖机灵说员工设备忘关而逗乐的同时,胃袋也在毫无保留地等甜品入口。在口腹之欲被满足与感受到沙雕网友有多搞笑的双重快乐下,沈一心忽略了自己本该最重视的时间。

太对得起自己名字了。沈一心在车站旁挑选着线路离家最近的其他班车。她一边俯身用手捶打按摩自己酸胀的小腿肚,一边看着站牌上实时变化的距离线。现在太阳可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喽。

确认目标,沈一心在发现选中的那班车即便搭乘到离家最近的一个站,自己也仍需再走上不下一公里的路才能到家之后,不由得连连叹气。

即将入夜,车站站牌与站牌周边人并不多。沈一心抬头望着天空中蓝紫粉青等颜色交织融合在天空中拉出好看的渐变,暗叹西区画师原来也有不偷懒的时候。

“这天空也许可以更漂亮对吧。”不知何时,一个银发男人已经站在了沈一心身旁,男人剑眉星目,薄唇抿出微笑,深邃的眼窝与高挺的鼻梁在脸上留有淡淡阴影。“我始终觉得,画师们可以在天空的绘制上更大胆。”

沈一心疑惑地左右张望,发现男人对话的对象只可能是自己。不明白男人搭讪的用意,她向旁连退数步,与那男人拉开距离。

男人双手插在两侧牛仔裤袋,似被无聊学生抵在桌上做行人姿势左右交互撑地摆弄的圆规般,他挺直膝盖,刻意机械地移动着修长双腿像是玩闹,就这样迈着步子又朝沈一心靠近:“你才放学吗?”

“不好意思,但这或许与你无关……?”沈一心警惕着这莫名其妙的老男人,一手捏着自己的挎包背带、一手紧紧托住挎包。

不远处沈一心正等待的公交车正从路的尽头缓缓驶来。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紧张,我不过是等车的时候太无聊,想要聊聊天……”男人移动着重心,像被轻推的不倒翁般晃动。

“……我没兴趣跟你聊天,不好意思。”

“别那么冷漠嘛,”男人因自讨没趣而撇嘴。“我还想着小姐姐你模样那么可爱,待人会是比较温柔的态度。”

公交车行至站牌前,车门正在打开。车厢里部分乘客从后门陆续下车,沈一心见几个身着C.C.校服的女学生朝打开的车窗里挥手道别,然后一同离开。

沈一心无视男人,挪步准备从前门上车。

“等等,仔细看,这不是你要等的车吧?”男人的伸手拦住沈一心。他脸上仍面带微笑,那笑容显得淡然且友善。这使得他这唐突举动像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非无礼的干涉。沈一心推开男人拦住她的手,转头恼火地怒视男人一眼,又回头继续看向公交车。

不对劲。沈一心感到迷惑。这的确不是我该搭的车。

“怎么回事……?”

“我来帮你看你要搭的是哪班车吧。”男人将手伸过头顶伸了个懒腰,然后显得无比自然地在放手时将右手搭在沈一心肩上,搂住了她。“女孩子这么糊涂可要惹祸的呀。”

沈一心只觉整个人似身心俱疲时身体浸泡在温水中一般困倦和放松,她卸下心防,迷糊地松开原本紧皱的眉头。“好困……”

仅有的些许不安在努力挣扎反抗着,但却在轻声劝导。

别抗拒。

顺势接受这一切而我会保护你。

于是那温热的水让沈一心沉浸其中。像冬日里的被窝和浴缸,进入之后使人倦怠,只想沉溺着不愿离开。

你做的非常好。

清脆的女音伴随一声响指自现实传来。“同学?”

那声音似突然涌入温水中的一股冰冷激流。“同学?”

这激流逐渐充斥温水,将原本舒适的幻觉转变为令人迫切想要离开的噩梦。“同学!”

沈一心因此被唤醒,从“温水”中脱出,打了个激灵。

察觉男人的肢体接触,沈一心在反应过来后曲肘把左手的肘关节向后撞去,狠狠地击打在男人肋部。男人吃痛躬身,放开了沈一心。沈一心见状怒骂了一声“神经病!”,立马快步跑上了公交车。

上了车沈一心催促司机快快关门,然后拿出晶板准备报警。在按下号码之后,沈一心担忧地抬头看向窗外。

站牌周围空无一人。

车开了。沈一心惊魂未定地按熄了晶板的屏幕,听见一声轻叹。

随后让沈一心找一个位置快些坐下,似乎在抗拒或说避免着什么的发生。然而沈一心环顾四周,车厢内只有零星几个乘客,于是她还是看了。

那坐在敞开车窗旁的位置、刚刚喊了她让她回过神来的女人。

她身着裸肩的淡蓝色连衣裙,褐色长发披散在肩。见沈一心已经上车,她也一同回头看向站牌,然后又回头用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仍有余惊地看向沈一心,对她说道:“同学你没事吧?”

女人那嗓音让沈一心不知为何无比熟悉。

“我……还好……”沈一心没有多想,移步在女人对面的位置坐下,面对着她。像是想要通过交谈缓解刚才的惊恐与疑惑,沈一心向女人问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就很抵抗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不能动了……”

“你被他施加暗示了。拍花子。一种低劣的认知危害传播手法。对于西区较少接触模因和认知危害方面知识的香江人来说,这东西很容易奏效。”女人捏住车窗把手,稍显吃力地拖动着把窗关上。“不管怎么说,虽然他人溜走了,但你现在人没事就好。”

“多亏姐姐你叫我,不然刚刚要发生什么事真的难以预料。”沈一心忍不住后怕。“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控制的?”

“我是C.C.的传媒院教学助理。各种模因与五感危害的传播手段我见过太多,比这还不动声色的我也能轻易破解,刚刚那人的卑劣伎俩瞒不过我。”

“你是老师?……怪不得我刚刚看见几个女学生在下车后向你招手。”沈一心回忆起刚才的画面说道,“人人都说C.C.师资在香城乃至香江也是数一数二,从前我不信,可现在单看姐姐你这次帮我,我也终于知道大家所言非虚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Akialoa lanaiensis。”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左手搭在右手肘,用手指抚摸裙领上的荷叶边。“大家一般叫我Ai.L。”

“Ai.L……这似乎是个异术家的名字,我,”沈一心细细回忆着,在回忆的过程中,不属于沈一心的记忆正在暗处翻滚涌流。“我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还是见过。”

是啊,你怎么会没听见过呢。这名字出现在学生时代一声声清脆的呼唤中、出现在于相合伞一侧写下自己姓名后的另一侧、出现在午夜梦回的细微梦呓里、出现在一封封寄不出去的信件的收件人署名上……

这曾是用自己的温柔包容我青稚锋芒的人,这是若你按自己的故事走动就会遇见的女孩之原型啊。

“……也许你看过我的作品吧。在任教的同时,我也确实是个制作琉璃工艺品的自由异术家。”Ai.L朝沈一心投以一个羞赧的笑容,“我在西区曾经有过几件作品展出。”

“啊,我想起来了,我有印象的。那个……睡莲围坐于女孩身旁?”沈一心回想起自己曾在艺术馆见到的大型动态玻璃塑像:

透明的玻璃女孩,跪坐在宽大的莲叶上。她身旁是一张写字台与写字台上的信纸,而她则手握钢笔在信纸上书写。在她的胸腔位置有一颗青色的心脏,那心脏上植物根茎般生长着丝丝缕缕的脉络,从心脏到手臂,再由手掌到钢笔——心流不断地输送至笔尖,一丝一缕的青色被逐渐书写在信纸。

随着时间的流逝,玻璃女孩胸腔里的青色心脏在被用作书写材料的同时,也会直接化作一片片睡莲花瓣凋零掉落,从她的身体沉入睡莲叶,再沉入深蓝玻璃塑造的湖中。这过程对观者清晰可见。

花瓣的掉落将使得莲叶周边逐渐生长出一颗颗玻璃睡莲。这些睡莲会张扬地怒放在繁华都市之间,又依次有序地逐渐凋零。花开时呈娇呈美、不可方物,花谢时哀艳凄绝、悄无声息。它们的茎、叶、花瓣与花蕊也带着一丝一缕的青色,连接着幽深而不可洞见的湖底。——在简短的作品说明里,寥寥数句说明表示,湖底封藏着作者未曾言说过的对故人的思念。

沈一心曾在看见那作品时,被玻璃独有的透明与纯净所惊艳,又为玻璃亦能如此细致地塑造出逼真细腻的造型而感叹。

观众包括沈一心大都以为这女孩就是作者她自己。

只有知晓内情的她和Suri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她知道。她都明白。可她却已经放下了,将那不曾吐露于人的思念深埋,徒留那坐在莲叶上的我。沈一心听心如滴血般的诉说后终于明白那作品背后的真相,隐生同情的同时自己脸上的表情却仍旧是仰慕。这算什么呢?祭奠吗?她明明知道我会看见。

“你说的这件作品展出过很多次。但大家对这件作品的理解与我本身所想表达的……很不一样。当然,作品在有了观众后它的意义就不该只由作者解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你本身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沈一心不知这话是自己的疑惑,还是在借自己的嘴巴发问。

Ai.L沉默良久,似是在追忆往昔。随后她沉沉开口道:

“必然地,”她那澄澈通透的嗓音变得有些冷冽,夹杂其中的丝缕哀伤沁心入骨。

“封闭自己也无法不面对他人的情感,一昧逃避只会造就痛苦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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