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6生物实验室

“喂?什么事?”

“我能问一件事吗?就是你们平常怎么处理尸体碎块?”

“第一,我是个画家。第二,你不是在学校吗?为什么会有尸体?”

“学校有人违规吸烟,肺叶炸在我们实验室门口了,新鲜的。”

“行吧。拿来吧,我要了。”

自称画家的柳峙叹口气,左手把手机扣上,十多年没换的翻盖机子发出命不久矣的咔哒一声,被塞到画板旁边拿大头针钉上去的网袋里,跟五六根炸毛笔刷挤成一堆;右手捏着笔杆在调色板上又刮了两下,接着往纸上蹭,画板上的水粉有些模糊,层层叠叠能看出来个人形。画板背后的桌子立在掉了不少墙皮的开放式阳台上,边角都被塑料布磨得锃亮。桌面一个矿泉水瓶,摆了两束新鲜的白雏菊,系了白蝴蝶结,还滴着水,斜卧在太阳底下飞舞的灰尘中央,格外光洁,熠熠生辉。

画家又盯了那花几分钟。他都能猜到待会儿亲弟弟柳漱来了什么样。进门先站门口夸张地咳嗽两声,问句“哥你不呼吸吗?”再小心翼翼把脚踮起来,踩着地板砖走到他边上来探脑袋看画板,再问句“你这画的跟你看的有关系吗?”

明明是亲弟弟却可以说没半点艺术细菌。好在这小子脑子足够好使,靠着亲哥那点薅现代艺术羊毛的微薄收入,居然真的咬着牙考上了大学,然后现在就天天往实验室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高级玩意儿,还靠着奖学金反哺亲哥租了新公寓买了新画具——没必要,又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拿不动笔了,急着报什么恩呢。柳峙摇了摇头,准备给画布上的女孩点上明黄色的眼眸。笔尖刚贴上画布,公寓门就“哐”一下被反撞到墙上,柳峙的手跟着整栋屋子一颤,笔刷斜出一块,正好盖住额头。

“哥!咳咳咳……”柳漱这次咳得格外急促,一只脚迈进门槛,不忘在抬另一只脚前往里张望了一下,“哥你不呼——”

“催命呢?”柳峙咬着后槽牙把脚边的加湿器拧开,空气里的能见度稍微高了些,“小兔崽子敢不敢直接撞过来,看画板跟你脑壳哪个先出窟窿?”

“还用试?人的颅骨比木材硬多了啊,更何况哥你这个还是三合板的料。”柳漱捏着鼻子,踮脚从地上的白色粉尘堆之间跳过来,“哥你画啥呢,哥你这画的跟你……”

柳峙正在气头上哪有空听,抬手给弟弟脑后一巴掌:“说正事儿。尸体呢?”

柳漱龇牙咧嘴揉了把后脑勺,伸胳膊指向公寓的灰蓝铁门外。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靠在旧单车的脚踏边上。隐约可见有东西在慢慢滴答到地上,楼梯口对门姑娘家拴的黄狗往这边凑了凑,让柳峙呵斥两声赶开了,那狗缩了缩身子,但还不住往这边瞟。

柳峙撂下笔,说句“不好意思啊”,快步到门边扒拉了一下盯上的活结,立刻看见半张死白的脸仰头冲天,沾上的血都凝成黑乎乎的一片,保守估计死了半天有余。

“你就这么带回来了?”柳峙朝门里看,弟弟心不在焉地背着手打量画布。

“有几段脊椎没找见,可能是飞外边去让野猫叼去了。”

“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不怕你老师同学,呃,报警之类的?”

“导师说了,无故死在我们实验室的东西,我们都得负责自行处理。”

柳峙沉默了一秒,把双层的黑色塑料袋重新打上结,提在手上扭头回屋,还不忘瞪那蠢蠢欲动的黄狗一眼。“有别人看见吗?”

“没。毕竟容易一路滴答血,我专程从农贸市场绕了半圈骑单车过来,没人怀疑——嘶,哥你真不收拾一下这一地的石膏粉?呛不呛,邋遢成这样还怎么招合租?”

“不招了。”柳峙摆了下手,把塑料袋小心翼翼放上厨房灶台,挤在灰尘、一次性筷子和塑料饭盒中间,“朋友讲了现在不安全。倒是你最近找工作没,应届生?”

“本科应届生算啥啊,现在我这专业都是‘天坑’,要研究生毕业才有人要呢。要我干什么不?”

“你找地方乖乖坐着就行。诶!别碰那花!”

柳漱触电一样把抬起来半寸的手缩回来背回去,嘟囔着“大惊小怪”,脚尖在地面划过一个半圆,拧了半个身子,看着自己老哥把那些部分一个个从袋子里捞出来。能看出部位的捏几下,看不出的对着头顶的节能灯泡比划两下看看成色,最后都按大小有序排列在台面上。

“嘶,碎得真彻底。都快看不出来是个人了。”最后柳峙从塑料袋的角落里找到颗牙,黑黄,果然是个老烟枪。

“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柳峙拧开水龙头,在流动的水里仔细搓了搓中指跟无名指上的颜料痕迹,“我画完给埋了就行。我认得会做法的师傅,请过来念两段经就行。这人要跟你没多大关系就不用管了。”

“不是,哥?”

“你认得这个人?”柳峙回过头,恰好跟弟弟古怪的视线对上。水龙头哗啦了两秒,他又转回脸先把龙头拧上。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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