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

夜晚。一切都早已陷入了一片沉寂,这个不知道几线的小城也已经处于黑暗之中,只有几点灯光在这黑夜里稀疏的分布着。而这几点光中,有一点,极其黯淡的一点,是从一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散发出来的,显得软弱无力。

而在这间出租屋里,你能够看到是这样的一番风景:各种垃圾随意的扔在地上,有的堆成一堆,有的则平铺在地面上,形成了垃圾平原和垃圾山脉;老旧的床上,被褥在床边蜷缩成一团,似乎有些怕冷,紧靠在墙边;墙上则是黑白相间,有的是因墙皮脱落,露出墙面而产生的,有的则确实是染在上面的污渍——共同组成了一大片牛皮藓;桌上和地面上没什么差别,硬要说,那桌上就是垃圾高原,这高原上要说整齐点的东西,那就是摆在桌边的一个台历,那台历上写着大大的“31”,又因为是周末,那字是极其显眼的红色,成为了这间屋子里唯一能够引人注意的东西;而在这台历旁,一台旧台式电脑散发出一片惨白的荧光,照在一个面目颓唐的男人脸上。

很明显,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过脸了——更不用提刮胡子,所以下巴上的胡须恣意生长,显得肮脏不堪。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两眼狠狠地瞪着屏幕,似乎永远也不会闭上。他的手悬停在键盘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也是同样如此。如果把他搬到蜡像馆,不用说,他绝对是最栩栩如生的那个。

过了许久,这尊蜡像总算是动了一下,向世人宣告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屏幕随着他的这一动也出现了一行蝇头小楷,然后这些苍蝇又被拍死——消失掉了。

“灵感,灵感……”那人又开始自言自语,这间死气沉沉的房间竟因此奇迹般的变得有了一丝生气,“但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用手用力敲打着键盘,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屏幕则显示出一行意义不明的字符串作为回应。

正如你所见,这是一位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穷困潦倒的网络写手,平日里的主业就是在网上写一些没什么营养的网文来换口饭吃。不过这份活终究是不景气——这可不是他的问题,因此无论他怎么俭省,收入的总是比支出的要少一截。今天已是月底,他却身无分文,自己写的网文没有交稿,自然也就没什么收入,他早就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了,房东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下个月再不交钱就滚蛋!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写作灵感,真是江郎才尽。没有灵感,就没有文章;没有文章,就没法交稿;没法交稿,就没有自己生计所需的钞票!抛开其他路子不谈,现在他也算是走上绝路了。毕竟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打零工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才不会干,他宁愿在写作这条路上磕死自己,这也算是一个好念想。

他深深叹了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屏幕上的那些苍蝇一一除去,然后打开浏览器。网络上什么都有,一定是个找灵感的好地方,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

也许是今天的运气比较差,他在网上翻了许久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写的素材,尽管他自己的写作底线低的可怜。一个个网页在他的眼前向上,向上再消失,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多的信息浏览。即便如此,折腾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依然毫无头绪。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否认着自己心中的一个又一个的提案,这些提案中有不少,事实上是全部,他早就写过不下三遍了。同一个题材,稍微换个皮照样能拿钱,这简直是个共识。但不知为何,情况越紧急自己的写作底线却又越高,这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最紧急的时候用最下贱的方法。从某些角度上说,挺让人敬佩的。

无论怎样,网络已经已经帮不了他了,也就是说,没什么办法了。他准备关掉浏览器,想着明天放下自己的架子,不再为了这个“知识分子工作”而死磕,去找点零工干勉强赚点钱。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浏览器下的弹窗广告上。

当代大数据想要做到精准推送很容易,所以他觉得能够根据自己的处境推送广告很正常。

那个广告上只有四个字:免费灵感。

出于好奇,当然,也出于当前的窘况,他点进了这个广告。弹出的内容和那个广告一样简陋,黑色背景,白色字体,以及一个写着“开始获取”的按钮,和他倒是挺般配。他可没那个心情注意那些字在说明什么,直截了当地点击了那唯一可以点击的“开始获取”。

网站弹出一个提示框。只有一句警告:注意,您只能获取一次灵感,是否获取?

“一次”被特别加红了,使得他不得不读完了这句警告。他不明白这个网站在表达些什么,或许是出于一种戏谑目的。所以,他不以为然地点击了“是”。

网页上的字出现了些许变化。网站提示他不要关闭网页,同时等待27分钟,他随意地看了眼时间,27分钟后正好是零点。

这个提示让他更加迷惑,他越发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网站,而所谓的“免费灵感”不过是个骗局。不过,好奇心也变得更加强烈,使得他想要知道这个网站会给出什么样的“灵感”,于是他便等了下去。

漫长而焦急的等待。与刚才那浏览网页消耗的一个小时相比,这27分钟像是过了好几年。他坐在那里,看着右下角的数字缓慢的增加,而每增加一次所等待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份煎熬。加一,加一,加一……

终于,数字迎来了清零。而网页也同时随之改变。但是和之前相比,就只是把网页上的字给去掉了而已——这使得屏幕一片漆黑。

果不其然,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是个恶趣味十足的恶作剧。他点了一下右上方的那个红叉号。

没用。似乎是中病毒了。

他按了一下机箱的上的开关。

没用。

他直接“咔”一声拔下了电脑插头。

没用。

他惊恐万分地看着电脑,浏览器的边框在消失,屏幕也开始由黑变红。他转身跑向门口,发了疯一样的扭着门把手,想要从这里逃出去。

但是平常谁都能随便打开的木门现在却硬的像块钢板,门把手更是直接焊在上面,无论使多大力气都不动分毫。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发出了玻璃破裂的声音。

他正要转头看,但是什么东西却从背后抓住了他。他眼前陷入了黑暗。他想要呼救,但是喉咙却被紧紧勒住,他也被什么东西缠紧了身子,动弹不得。他感受自己的身体快被挤碎了,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出恐怖的“咔咔”声,于此同时,窒息也给他带来了双重痛苦。

那是什么东西?

不管怎样,那东西似乎又放开了他。一切的痛感都消失了,自己也倒在地上。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很轻,倒在地上时甚至翻滚了几下。

视野又恢复了。他看到了房间中央的那团东西,正在空中不断的撕裂着,发出了撕扯肉块的声音,而鲜红色的液体从中飞溅出来。

那是他自己。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腿,从身体上撕裂开来,血,在鲜红色光芒的照耀下滴落和向周围飞溅着。肢体开始更为精细但又粗暴的分割着,最终化作一摊烂泥,白色的骨茬在红色的碎肉中掺杂,令人作呕,但他又根本吐不出来。这种工作实际上非常迅速,有几只无形的手在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东西分割成最细小的状态。就像是在制作馅料一样。

墙面,由于血的飞溅而血迹斑斑,遮住了那些黑色的部分,在红光照射下,整面墙变成了纯粹的红,与原来的牛皮藓相比倒是好看了些。不过他可绝对不会感谢它。

自己还活着吗?是的,要不然他怎么看到这番场面?但是他却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被粉碎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被撕裂的东西里,有手,脚,身体……没有头。

原来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会自己见证自己以最血腥残忍的方式死亡?

那个网站。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会有那个警告,为何所谓的“灵感”只能获取一次。“免费”根本就是个骗局,而这是个极其明显的陷阱,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交易。

这是用他的性命换来的灵感,一篇恐怖小说,但是自己却深陷其中,成为了故事的主人公,故事的受害者。

可惜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自己已经在这个陷阱之中,不得脱逃。

身体也已经开始被粉碎了。先是开膛破肚,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被掏了出来,而且故意在他,确切讲是他的头前“展示”一会儿,然后再把那些器官全部捏碎。肝,胃,胰,肺,肾一个接一个地进行,而肠道也提前让它一涌而出,在地面上不断蠕动。

他再也不想看下去了,但是自己却没办法让自己的眼皮闭上,他被强迫观看了这一整场演出。自己既是台上的演员,又是唯一的观众,而血肉的撕裂声,骨头的断裂声,血的滴落声是给这场演出的伴奏。这是他应得的,他自己想要得到的灵感。

直到粉碎到心脏时,才有一股血喷溅到他的脸上,遮住他的眼睛。他终于可以得到一丝慰藉了,因为他终于免于目睹对于自己来讲最残忍的事——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噩梦般的伴奏却依旧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演出终于迎来了终幕。他感觉到头被提起,眼前也由血的鲜红色变为黑色。在这一切的最后,他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骨头碎裂声,以及随之出现的几滴液体滴落的声音。

这液体是血,脑浆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经获得自己的灵感了。

可是他也再也得不到灵感了。


“还以为会怎样呢,太小儿科了。”另一个男人在自己的电脑前笑道,“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吓我可行不通。免费灵感?和你自己写的小说一样,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来了。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啊。”他抱怨着去开门。

但门把手却转不动了。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映照出一片鲜红。

新的灵感源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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