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 第一章 ※


谈起克伦希沃斯这个地方,大多数人也许会第一时间想到花草。我个人倒是觉得这样东西过多地占据了克伦希沃斯给外乡人的第一印象。我向自己的弗艾朋友问起这些,他虽然对此感到自豪,却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3241年,我曾独自前往迪特里希。和所有的毕业生一样,我也是个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年轻人——哪儿都想去,什么都想做。思来想去却发现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父亲原本打算让我到费里斯去。在那里,好心的威尔第医生可以帮忙解决我的食宿问题。我最终是决定去克伦希沃斯一游,但却没有选择费里斯——"若是有人照看,那行程便没有意义了。"我就是带着这样奇怪的想法开始了这一次普普通通但又有些不同的旅行。

就过程而言,去费里斯,或者留在赫墨莱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我依旧很愿意再有一次这样的旅途——在这期间我结识了一位从各种意义上讲都很有趣的朋友。他在我之后的生活中不断出现,这让我更加感激这次旅行。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迪特里希这个地方,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这个地名和我老师的名字有几分相似。

当列车员敲响铃铛大声叫喊着"迪特里希"的时候,我揉了揉睡眼,借着清晨的阳光看向窗外。

花海。大片大片的花海,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中轻轻摇曳。几乎所有人对于克伦希沃斯的景观都有所耳闻,但真正第一次面对这种奇观总不免被震撼。原野,街道,窗边,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花朵的影子。

我在学院时曾听一位玛纳工程学的老师说起过克伦希沃斯的这种灌魔植物——它们不仅仅是作为观赏物,还有一半以上在利用自然能源进行玛纳转换,为整个城市提供近四成的能源。

——很可惜的是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着克伦希沃斯这样的奇特气候,因此这种能源结构无法推广。我因工作几乎走遍了整个格朗,却从未见过这样四季如春,鲜花永放的气候。

我带上行李走下车,把昨夜车上的沉着烟草味的污霾从肺中驱逐,欣喜地呼吸着迪特里希泛着花香的空气。四周,金发碧眼的弗艾们来来往往,不时能看见几个穿着古怪的莱恩在低声交谈。我在原地看了四五分钟才意识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路中间,于是快步跟上了人流,向出口走。

出站之后我才开始思考我究竟要去哪。我在迪特里希人生地疏,除了包中的地图和钱无依无靠——这里的玛纳覆盖率很高,这地图到哪都能用。我也无意去打听好去处,那无非只能得到一个人满为患的名胜罢了。

去哪呢?我就这么思衬着这个问题,念想渐渐离开了原来的轨迹。等我回过神来,我站在一处陌生的街道上——当然,哪里都是陌生的街道。我的肩膀被背包勒得发酸。我朝附近的店里望了望,墙上的挂钟让我想起我还没有吃早餐。我决定先去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尽快安抚自己不断抱怨的腹部。

和刚出站时的人山人海相比,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少了很多。我快步跟上一位弗艾女士打听附近的旅店。我没有多高的要求,只消一个安静的房间供我休息和阅读。于是十分钟后我走到一家很不起眼的旅店门口,跨过伊罗科木的门栏。

店内并不像外表那样朴实无华。深褐色的柜台安放在西南角,上面装点着些花色偏暗的植物。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幅画,都是些光怪陆离的太阳和月亮,从笔法上看像是帕伯里克或者以撒晚年的作品。后面的格栅上插着些酒,玻璃瓶黝黑发亮,对于这我倒并不了解。

柜台前站着一个人。他的胳膊撑在柜台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这个动作配上他一头的白发让我觉得他可能是上了年纪。前台只有一个接待,于是我站到他后面排队。靠近之后我听清楚了他的话,他的声音他讲着蹩脚的朗科语,其中似乎还夹杂些英语——我在一个叫做"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地方学会的这门语言,我父亲常去那里。

但这门语言在格朗和克伦希沃斯完全不流通。我开始好奇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虽然他的相貌也确实不像是格朗来的人。

我从他支离破碎的句子里勉强弄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我用英语问道:"您是想要一间单人间对吧,先生?"

他回头看我,我们眼里同时升起了惊讶。我原以为他至少是个中年人,但他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比我都大不了太多,完全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您会说英语?"他看上去很惊喜,"是的,先生,我想要一个单间。"

于是我走上前去向前台解释。前台的招待翻了翻手边的一个黑夹子,告诉我没有单间了。

"没了?"我有些失望,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再找一家。

"他说什么?"身后的人问道。

"没有单间了。"

"没了?"他说,"噢天哪,那太糟糕了。"

以他的朗科语水平,再去找一家旅店会是很艰难的一件事。不过我现在也没精力去管那么多了,我只想休息一会。

于是我把背包往一旁的沙发上一放,躺坐上去。

他也没走。迟疑了一小会后,他在我对面坐下。

"您叫什么,先生?"

"莫蒂默·曼扎克。您呢?"

"夏尔·阿尔弗雷德。"

接着我们聊了聊各自的事情。谈话中他总是不时说出些我听不懂的词汇,语法有时也不太对。问道这点时,他说:

"这是我很久之前使用的语言,现在可能不太一样了。"

我感到很诧异。他看起来并不老,哪怕是作为弗艾也绝对超不过五十岁——更何况他怎么看也不像弗艾。可我敢确定英语在近五十年间没有什么大变化。

"那,您来自哪里?"我问,然后指了指他的头发,"以及,这是白化病吗?"

"哦,并不是。不过我想这确实是种病——我来这就是为了解决这个。至于我从哪来…"

他说了个地名,我从没听说过。

"您说的那个地方到这里应该很远吧?这病很严重吗?"

"说句实话,我不清楚。"

这回答使我更为疑惑了。我坚信他一定是发现了一些症状才会大费周章地来克伦希沃斯求医。我请他说的明白些,但最终也没问出什么来。

"好吧。但是您并不了解迪特里希,也不会朗科语,为什么您会来这里?"我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您就说错了,我对迪特里希还算了解。而来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位医生。我们的工作经常要接触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被放逐者之图书馆',我想您应该没听过?"

我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您在那工作?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狄恩·曼扎克的人?"

"喔,这么说来,狄恩先生是您的父亲?"他也很欣喜,"这世界真小啊。"

"您认识我父亲?"

"谈不上认识——您父亲的名字在图书馆应该说人尽皆知。"

能在这种地方偶遇一个从图书馆来的人,我自是十分高兴。这场畅谈一直进行到中午。我主动提出和夏尔一起去吃午餐,他欣然接受了。

动身后基本是他在领着我走——我无法理解一个语言都不通的人为什么会对这座城市这么了解。夏尔说他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事实上,确实很不错。尤其是那里的胡恩汤,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棒的东西。

※ 第二章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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