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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属于设定竞赛空地呓语设定

部分提示,可能对于理解文章有帮助:
B是“我”,X是别人,鬼是鬼。
三种字体分别代表三种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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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我被赶出站点。主管接待了我,带着穿脱自如的微笑,他宣布:“你患了空想症。” “你患了空想症,”主管对X说,“记忆紊乱,不切实际的幻想,无法实现的梦境。”“我可以给自己开一份死亡证明吗,”X说,“我不想死在焚化炉里。” 主管说:“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要换个地方工作,仅此而已。”

B开车离开站点,车辆的框架水泥般滴落,冷风从纵深的裂隙中渗入,它们向内部塌陷。B最后一次看了站点,电线织就罗网,围困建筑,在那之上,他看见夜,黑漆的吊顶笼罩万物。我发动车子,发动机发出粗哑的嘶吼。我向东驶去,前往深夜中另一个阴影。

常有黑影掠过枯竭的车灯,我打开雨刷器,刮走前挡风上的塑料袋,然后喝干第一瓶啤酒。B喝干第一杯啤酒,发现X仍在那里,站在众多穿着肃穆黑衣的人中,像一个传送酒水的服务员。那时候X忧郁地看着自己的骨灰盒,因为无人奏乐,饮酒,为了相聚而感到快乐,只有陌生人在一起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哭泣。我举空杯向X致意,说:“站点对你很重视,这些全是领导。”“我认得他们的每一个部分,”X说,“但我不认识他们。”

B在转弯时看见了鬼,方向盘向右猛打,发动机呼哧带喘地哀嚎起来,沥青在摩擦下变得焦灼。鬼闻到橡胶燃烧,在副驾上止不住地摇晃。影子在红色的座椅上几近燃烧。前挡风映照出鬼的脸,没有眉眼,没有嘴和鼻,像是熔融过的蜡块。但我察觉了它的面孔,聚散流动如水银,所有人的五官在瞬息间一闪而过,我仍然没有看清鬼。鬼坐在窗边,X走后它一直坐在那里,衣物闪烁不定,动作闪烁不定,面目闪烁不定,神情闪烁不定。我看不清鬼。它与周边格格不入,由于所有黑衣人相融合。它在皮鞋中生根,它在西装间生长,它借道呼吸弥散于房间。鬼仍然坐在那个椅子上,搬走椅子,鬼随之滑落,像西红柿蛋花汤渗入地毯,我把椅子放上推车,回复主管:“遗物并无异常,你们可以放心痛哭了。”预备好的眼泪掉下来,鬼从浑浊的液滴中看着我。

开出很远终于得见一点月影,铁一般坚硬,扫视地面,与地球相对立。月光冷淡如雪,穿越大气时混上灰尘,在路上留下灰黄色的痕迹。我抖落身上肮脏的月光,喝干第二瓶酒。B喝下X递来的第二杯酒,炽热灼舌,胃部如受重拳。这里面有更多的回忆。我强做笑容,问X:“这没道理,你的工作受众人仰慕。你们把人搭救回来,我们负责给死人扫尾。你先去了,这不公平。”X的颜色褪去,变得透明,说:“你不懂,能救回来的总是少数,更多时候在签字,你他妈的对这个活一无所知。”X从我手中夺走杯子,在阳光中走向连廊。身影逐渐缩水,X融化在门口,折射出一片郁热的阳光。

B对鬼说:“他说签字,但是我不懂。” 签啊,快签啊。床上的躯体失去了可被称为人的形状,沸腾的血液在皮肉下蠕行汹涌,快速苍老的头颅被纵深的皱纹割裂,松垮皮肉虬曲扭动。“签啊,医生,”研究员恳求X,“快签吧,他身上属于人的部分已经死了。这是你的职责,不是吗。他已经死了。”无影灯投下清白的灯光,床上的躯体呕出黑色的脓水,X眼前如有灰幕。 “然后我就签了,没有法子,”X说,“研究员推床出去的时候那东西吐了,白墙像被煤烟熏过一样,我们去不掉那种颜色。”

“那天晚上我就看见了鬼。”X说。 失眠从未间断,房间一片死寂,夜侵略白的天花板,映射出阴影,连绵不绝,月光在寒冷中颤抖抽搐,鬼从天花板上垂吊而下,悬挂在吊顶灯上。它有无数面孔,无数眼睛,此时它正在用枯萎腐烂的一只睨着X。X感受到那目光,像是审视着白壁上黑的菌斑,食物上腐烂的霉点,表面光滑柔软,发出尸体的臭气,黏腻沾手,渗出灰绿色浑浊的液体。鬼伸出舌头,像任何鬼一样。X用手握了握鬼的舌头,那点潮湿的温热很快盘了上去。X感受到舌苔摩擦。 “我妹的舌苔一模一样,”X说,“厚而发白,她患哮喘死掉了。” 那些医生是如何想的,他们每天会捧出多少具无力惨白的尸体,失掉生命力的肉体变得很重,他们怎样把尸体送给亲属,亲属如何带着尸体下葬,他们回家后会如何做,失落吗,沮丧吗,悔过吗。鬼很快地离开了,那时候X才发现那只眼睛来自家乡的一个老人,腐烂而死,但X已滑入无梦的睡眠。

“我想了很久,”X说,“最终没有上报,因为没人会管。”我也没有把X的事上报,所有人都会出席自己的葬礼,他们在那里留下最后一瞥,而后把自己拆散,那时候的新生儿就会带上他们的特点,他们的眉眼,外形转世轮回,思维不知所踪。但我只那一次见到鬼。“X每天见到你吗。”B看向鬼。

车前灯推开一片塑料袋,那抹黑影借着冷风贴着地面滑翔,伴随着叹息声渐行渐远,淹没在暗夜中,那之后黑色悄然无声。车子在寂静中变慢,像一条挣扎于泥潭的瘸狗,挥舞着肢体慢慢沉没。我们几乎停下时,鬼开始说话,无数的嘴同时翕动,发出模糊而无情感的声音。没人能听懂鬼在说什么,一句话的所有音节同时出现,但所有人都能理解鬼在说什么。

鬼出没在一切X无法想象的角落。在切掉一个肿块的时候,鬼在流出的脓水中游泳,在白壁上黑色的痕迹中驻足。鬼用助理的鼻嗅闻,用同事的双臂表示庆祝,用患者的双腿自如行走。X在主管收缩舒张的瞳孔中看见鬼的倒影。这很正常,鬼来自过去的死者,而我们的一切部件亦源于此,它就在其中生长。

B咽下最后一口酒,空瓶变得空荡而沉重。道路流动如黑色的河流,车轮发出静谧的水音。鬼接过空瓶,喝了一口。“再忍一下,”我说,“到那边应该就有了。” “再忍一下,”队长摇晃着特遣队员的手,手苍白冰冷,汗液滴下来,几近燃烧。“快签吧,医生,我们只能这样。”队长恳求着X,“人的部分已经死掉了,剩下来的在折磨他。”绿色的血液从队员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的下半身断裂了,残存的肢体扭动着。鬼穿着他的腿行走自如。鬼像穿着一条毛裤,就那么套上去,然后健步如飞,向每一个人炫耀。像一条毛裤。流出绿色的血液,惨叫是红色的。鬼健步如飞。纯色的对比让X几乎呕吐,颤抖着为队员推入一剂无用的麻醉。然后他会被送到炉子里烧死,不是人类的部分,但仍然是他,纯色的渲染让尸体呕吐。队长推走队员时失声痛哭,看到某种冥冥中必然通往的结局,嚎叫声像X祖父死前的怒吼,眼泪似乎来自X的大姨,队长的面孔在往事中逐渐模糊。

路在视野尽头拧成钢索,风中站立起出一个个囊肿,破裂后释放出一些冷寂的空气。夜幕下传来淅淅索索的进食声,那是今日正在蚕食昨天的残影,它悄然无声地撑开一只纯黑的巨眼,窥伺着凌晨时赶路的人。“真有意思,”B干笑,“我的朋友想杀了你,而我们现在坐在一辆车上,你喝着我的酒。”

“别傻了,你永远杀不死鬼。”无名的人说。他的手脚像X儿时的好友,淹死;躯体如X的父亲精瘦干练,老死;鼻梁像X的大伯,眼角像X的祖父,瞳孔来自X的外公,他们被兵杀死了。无名的人刀法精湛,常在落叶的树林中挥舞钢刀,叶片在掉落前被切成粉末,X想到一个专擅马刀的祖辈。熟悉的片段组成陌生人,无名的陌生人。他说:“钢刀杀不死鬼,柳叶刀更不可能。我能在鬼意识到之前把它斩断,但那些部分仍闪烁着旧日的残影,行动自如。”

B又一次笑了,说:“或者你不存在,而我一直在自言自语。” “因为鬼永远存在,”无名说:“它源于过去,来自未来,没有理由死在现在。你看,你枯干瘦弱,像我家乡一个饿死的书生,在这里的所有人,我都能辨别出他们像什么,但我不认识他们,我们是绝对的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因为你们来自鬼,所以没有人能杀死鬼。” 鬼把世界熔铸成万花筒,时间这个机器喘着粗气,冒着黑烟,最终失去了作用。 “当你看见鬼的时候,你已经被吸入无数面孔组成的拼图板中。”无名说。 “这是自然的,”B说,“主管说我患了病,X也患了病。”“无需在意,”主管说,“到那边以后他们会给你安排工作。住所很舒适,病理学家禁止一切与陌生人的来往。”指令由电脑发布,鬼不在出现,只剩自己。

B第一次听懂鬼说的话,它的声音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在回忆中吐出气泡。我看向前挡风,黑暗中辨别映射出的倒影,我看了很久,想从中寻找任何可称高尚的东西,看到的只有愚昧的B,蠢笨的归档员。我回答:“B可能是巴赫,或者博尔赫斯,或者波拉尼奥,以及更多更好的人。不幸的是,我就是B。” “令人悲哀的是,我就是X,”X对无名说,“又一个要杀死鬼的人。有些时候我很羡慕我的同事们,他们把这件事当做一种馈赠,利用自以为是的相貌上的相像层层攀附,陶醉于仅存于可能的亲缘关系。然而我做不到,我看见死去的人在面前显现,他们会再死一次,可能比前一次更悔过,更痛苦,因为他们在陌生人的身上重生了。”

车在摇晃,路面碎裂如冰封的波浪,鬼向窗外吐出混着酒气的烟尘。B笑了,说:“吐吧,你也会吐吗。” X看着镜中疲劳的X,没有擦去嘴角的秽物,吐吧,你也会吐吗。现在你又一次拯救站点了,因为你签了一些字,果决地烧掉了什么,人们要给你颁奖了。吐吧,现在你可以尽情吐了。

主管推着铁架床走进诊室,他说:“他患了空想症,视线传播,接触即感。”主管坐在椅子上开始抽烟,烟雾把房间浸泡在牛奶海中,鬼也沉寂下去。唯有主管的视线穿透浓郁的白色,但他只是坐在哪里,不曾表态。X拿起笔,在材料上签字画押。 “我不知道他是谁,”X说,“他的四肢被拘束,嘴里塞满布片,眼上蒙着眼罩。但每一块肌肉都在膨胀用力,他比所有人都像活着,无论是哪个部分。”

撞车时B只觉察到一丝轻微的震动,他已经无休地开了六个小时,脑仁被酒精浸泡地几近麻木。 X只在接近地面的时候感受到了震动,整个地球都在震颤,似乎已发生地震。他在楼顶站着的时候看见凌晨四点的站点,黑夜遮蔽了一切道路。刚开始坠落时没什么感觉,中段时X开始感受到风的流动,感觉自己几要飞起。重力把他拉回现实,当X看见惨白的地面时,脑浆已经流了下来。 B在睡前喃喃自语:“就像摔碎一个西瓜,你知道吗,鬼,某些想要杀死你的部分现在融化在站点的水泥地里。”

B就此睡去。等到早上六点,空想症患者收容所的保安例行巡逻时发现一个男人开车撞向站点,而B的腹部被刺穿,血液肆意流淌。在那时我才会发现自己在离目标如此近的地方凄凉死去,因此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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